《潋滟旧曾谙》寒敬尧

7、柒

　　溶溶月华轻抚娇柔杨柳，纤弱腰肢投成疏影，孤单了本就冰凉的月色。
　　不走了吗，莲花？柏舟问。
　　我面对着荷塘，看不到柏舟脸上的神情，我也不忍心看到，只有凄清月色，伴着冷冷水波，倒映着我眼里的彷徨和迷惘。轻轻吸入一口夜的微凉，转身望向那边风波甫定的龙船。皇上已歇下了。刚刚在为他包扎伤口的时候，他手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如一根利刺扎进了我心里，剧烈地疼痛！我说柏舟，至少让我护理好皇上的伤，皇上是为了我而流的血……
　　柏舟不语，轻然将目光飘向了荷塘——那个系住我们彼此生命的荷塘。
　　对不起柏舟，我不会辜负你的，但现在，我真的无法狠心离开……我将莲花手帕交给他说，莲花的心在这里，我要你好好收着。他说莲花我说过，当我再次收下帕子的时候，必须是你的夫君……
　　柏舟，柏舟，假如你当日能够抛开忠义之见，带我离开，又何故至今日这般无奈？柏舟轻叹，如果那时能够放开一切带你走，该是多么美满，而现在，我下定一万个决心要与你双飞，却生出这许多不该……

　　我该怎么办？当三个都看到我眼中的月亮的男人出现在同一个舞台，宿命便将我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涡旋。一个男人，宁可流血，毁伤万尊之躯也不要让我受到伤害;一个男人，在若干年前拯救了垂死的莲花，而今更要带我双宿双飞；一个男人，让我看得清他明净的心地，让我决定用自己做筹码赢得他的生命……娘，娘，是您在惩罚莲花吗？您千叮万嘱我不可以离开江南，您要我守住自己的心，可是我没听您的话，孩儿知道错了，娘，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跪在娘亲的坟前，我泪如雨下。我好痛恨自己，为什么不宁静地做一朵开在江南的莲花，魂也罢，梦也罢，通通都自由地飞扬在婷婷的芙蓉花间？我好痛恨命运，为什么要我陷入这样一种尴尬的境地无法自拔，一再伤害他的心，他的心，还有他的心……

　　我没有离开，柏舟也没有离开，我们一道，回到了将两心隔离的皇宫，我在宫墙里，他在宫墙外。

　　…… ……

　　忽然之间，皇上变得很沉默，从江南回来后，很多时候，他都默默注视着我，像往常一样慈爱地抚摸我的发，他很少再微笑，代之的是心事重重的叹息，带着浓重的伤感和焦虑。而且我也越发感觉到，宫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紧张，还有肃杀……

　　莲花，要懂得照顾自己，知道吗？
　　时已至夏，芙蓉池中又开满了婀娜多娇的莲花。同往常一样，皇上坐在池边的树阴里，我伏在他膝上听他说话。
　　皇上，怎么突然要说这个？难道……一股不祥的预感在笼罩我心头。
　　皇上微笑，看着我关切的眼神，说，莲花，你是属于江南的莲花，你的生命，注定要在芙蓉浦中与潋滟水波共舞，莲花，朕放你走，放你回到属于你的江南……
　　皇上，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对不对？您的处境很艰难对不对？所以你要莲花离开，不要莲花陪您受累！皇上，您把心事告诉莲花好吗？让莲花帮您排解忧虑……
　　莲花，听朕的话，走吧，莲花，走吧！
　　皇上……
　　眼泪从疼痛的心头滴落。皇上，您对莲花这般的呵护，莲花却曾伤透了您的心，皇上，皇上……我第一次主动倒进皇上的怀中，拥抱着他，泪珠断线般簌簌落下。皇上轻抚我的背，慈爱地说，莲花，跟着柏舟，好好过完一生吧！你们，会幸福的……
　　我怔住。柏舟和我……

　　走的那天，皇上站在常坐的那片树阴下，微笑着看我离开。带我出宫的，还是那位白发公公。我向皇上道个万福，皇上扶起我，抬眼间，泪眼朦胧中，我看见皇上英武的眉间多出了几缕沧桑。
　　莲花，走吧！
　　皇上，珍重……
　　转身离开，泪水滑落，将盛夏的阳光折射得无比壮烈。
　　一刹那，阳光仿佛变成了烈火，在我与皇上两两相望的视线之间，熊熊燃烧。顷刻间，满池的荷花，在烈火的狰狞中，化作了一具具干尸……

　　莲花，皇上要我们立刻离开这里，回去江南！
　　见到柏舟，柏舟急匆匆地说。
　　我问柏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柏舟说，今晚皇宫会死去很多人！
　　为什么？也包括皇上？
　　柏舟避开我的眼睛，怆然说道，莲花，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