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散》碧酒月清凉

100、29 远志

　　灵祯三年十二月六日，迦陵城引来了有史以来的最大的一场雪，而就在这一天，岭南郡侯夜端闻联同东齐郡侯夜倾晓发动兵变，软禁了正在东巡的灵祯帝，从而拉开了“文瑞谋政”的序幕。

　　这一天，史称“飞雪事变”。

　　任谁都不会想到，曾经连都盘郡侯兵临城下的危机都挺过来的灵祯帝会在东齐郡如此不堪一击，几乎是引颈就戮束手就擒。整件事情，跟东齐郡的那场大雪一样，让人匪夷所思，并成为了史家日后争议的焦点之一。

　　大雪一夜未停，一直下到了中午，絮状的雪花纷飞宛转，轻轻落到地上，发出淅淅簌簌的微响，撩拨着某人烦乱的心绪。而这声音，也只有在极安静的场合才听得见。

　　木离看着眼前这白茫茫的一片，只觉得分外讽刺。雪是个好东西，这般下下来，什么都盖住了，血腥，杀戮，阴谋，背叛，一切肮脏的东西都被盖得严严实实，不单盖得严严实实，还盖成了人间胜景。就如这端府，琼楼玉宇，冰雕雪砌，青灰的人工湖边，杨柳垂着长串的雾凇，园子里柏青梅红，竹疏松劲，堪称人间仙境。

　　可是，她看着这美景，只觉得分外恶心。

　　不如不看。

　　啪！

　　端闻走进来时，正好看见木离重重地扣上窗子。

　　“再怎么生气，也犯不着砸我的窗子啊！”他轻轻一笑，缓步走到木离身边，木离却退开几步，冷眼看他。

　　半晌，她才怅然一叹：“生气又有什么用？”

　　“说得对，生气又有何用，不如好好想之后的事情。”端闻抚掌笑，他微侧着头看木离，目光渐深。“以后的事情，你可有想好？”

　　“我想什么，你一念便知，又何须问我？”木离冷笑。

　　“你知道了？”端闻微怔，苦笑。

　　“我本来已经对你另眼相看了，毕竟，夜缜聆没认出我，韩戾没认出我，朝玺也没认出我，你却认了出来。”

　　“我本来以为，你是世界上最在意我的人。”

　　说到这，木离转头看了他一眼，笑得嘲讽。

　　“我却错了，错得离谱！”

　　端闻沉默了一会，才说道：“但我依旧相信，我们是最适合的人。”

　　木离轻晒，不置可否。

　　“韩家不会再入政坛。”

　　端闻轻笑，缓缓走近木离，一伸手，便揽上她的腰。

　　“没关系，我要娶的，是你，不是韩家。”

　　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信手推开窗户，眺望外面一望无际的白。

　　“夜缜聆已经答应禅位，我的登基大典将会定在明年一月的春祭，那之后，我便要开始我的霸业，自我祖父之后，两代帝王无所作为，耽于享乐，内有权臣乱政，外有郡侯割据，朝廷上下信奉无为，尸位素餐者甚众，待到都盘侯谋逆，整个夜氏皇权的威严算是降到了最低点，而夜缜聆非但没有借这次平乱再塑皇权威信，反而猜忌打压，害得迟穆两家离心，夜氏靠三家得天下，如今却几乎因三家而失天下，我于此皇权将倾之时自立，必要救皇朝于水火，力挽狂澜，效法先祖，重建当年淳智盛世。”

　　“往西，我要清嘉木江水怪，疏通水路；往南，我要治理瘴气，让夏瘴再难危害两郡之民；往东，我要取掉水晶族的玄珠锁，对他们收买安抚，免生战乱；往北，我要重建拉蒙山神殿，力尊古神，政教合一。”

　　他看着那一片的白色，目光灼热，就仿佛看到了一片美好的蓝图，然后，他转回头，看向木离，声音转柔。

　　“当然，在此之前，我会先迎娶你为皇后。”

　　“我一直想找一个可以与我并肩而立的人，这个人，我找来找去，只找到了你。”

　　木离猛地推开他，冷笑：“端爷好大志向，木离一介小女子，没多少见识，也没多大志向，实难与端爷比肩。”

　　“错了，这些事情，我要做的这些事情，除了你，没有人能帮我。”端闻轻笑，语气听不出是无奈还是纵容。

　　他轻轻握住木离的手：“何况，我并没有问你是否愿意。你难道没发现，我一直在强调我不在乎你是否爱我？”

　　“因为，我知道，在这上面，我比不过他。”

　　那个他，两个人都知道是谁。

　　木离心轻轻跳了一下，轻叹：“端爷，已经有那么多女人心甘情愿为你卖命了，又何必……”

　　“有么？谁？”端闻微愣，旋即笑道：“你是说咏棋？”

　　“还有晓妆，晓夫人。”

　　端闻似乎很乐意木离问他这些，脸上笑容更盛：“阿离，我本是章孝太子的遗孤。”

　　“这个我知道。”端闻跟夜缜聆对话的时候，她就在门外。

　　“我的母亲姓杜，咏棋说起来还是我的表妹。”

　　木离恍然，这样说来，杜达仁遭贬也就合情合理了。

　　“而晓妆，其实是晓夫人的女儿，我那生性风流的姑姑一生嫁人三次，却始终不得与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只因为她爱上的那个人，名义上是东齐侯府的总管，其实是我祖父的私生子，而晓妆是他们两的女儿。”

　　“我帮他们收留晓妆，并允诺登基之后放他们隐姓埋名终此一生。”

　　交换条件不言自明。

　　木离苦笑，端闻算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了，与之相比，缜聆倒像是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的昏君。

　　明君跟昏君，区别又在哪？

　　也许对世人来说，他们需要一位明君，哪怕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而对于个人来说，她，更偏向于夜缜聆这样的，至少，还像个人。

　　接下来，端闻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靠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飞雪，直到晓妆过来请人，他才离去。

　　他似乎十分乐意木离一言不发地陪着。

　　临去时，他留下一面镜子，青铜的镜面，较木离的那面较大，正是夜缜聆自己的。木离轻轻用手握住镜子，心开始一点一点往下沉。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漠北安城，尹晗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人从反穿越成功的美梦中叫醒，然后迷迷糊糊地被人套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厚棉衣。她那累糊掉的脑子里唯一的认知，便是，她现在住在迟彦再安城的府邸，很安全，不会再有那些奇怪的生物的袭击跟骚扰。

　　昨天夜里，或者说今日凌晨，她与申羽突破重重阻扰终于抵达了漠北安城，在确认来人确是迟彦后，她才终于安心睡倒，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毕竟是边城防线，早餐只有馒头，在啃掉第三个馒头后，尹晗才真正脱离半梦半醒的状态。她仔细看了看眼前面容清秀的小女孩，好半天才想起要干嘛，忙问道：“迟彦呢？”

　　“少爷一早便出去了，听说，是边关告急。”小丫头口齿伶俐，听口气，是这里的丫环。

　　“不在啊……”尹晗颇惋惜地叹了口气，她本来想尽快告诉迟彦木离就是韩颖的，结果人却不在。

　　“边关的信使现在还在府上没走，小姐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差他带信给少爷的。”小丫头看她神情，眼珠子转了转，说道。

　　“算了。”尹晗摆摆手。

　　边关告急，她还是不要去分他的心了，尹晗心里闷闷想着，却不知道，在此后相处的日子里，她会越来越不敢说出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