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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30 似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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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在傍晚时终于停了下来,整个迦陵城冰雪覆盖,换上了一身银装素裹的新衣。街道上行人匆匆,踏着厚雪往来如梭,乡野小民们永远无法意识到,他们头上的天,已经变了。
沉云渐散,到了夜里,许久未露面的月亮也悄悄从云层下探出头来。
半轮月,色昏黄。
此时正当夜深人静,雪下的梅花在月色里悄然向外弥散着暗香,轻浮动。
乌衣的侍卫们来回巡逻,他们踏着单一的步子,将沉闷压抑与杀伐带向整个大宅。
端府西侧的独立小楼上,有人轻推窗,抬起左手,临风扣起了中指。
风起,有异香弥散,悄悄然钻进了卫兵的鼻子里。
有声音在低吟婉转。
尔等不可视,不可闻,不可妄动。
朦胧的月光下,卫兵们的表情逐渐呆滞,凝固,最后,他们纷纷停在了原地,双手并拢,目不斜视,在雪地里站成了一座座雕像,远远看着,说不出的诡谲。
一个黑影翩然落地,身手矫捷,步履轻盈,他四下看了看,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绕过站着一动不动的卫兵,潜进了关押着夜缜聆的地牢。
此时的夜缜聆正在做梦,梦境太美,让他根本就不愿意醒来。
梦里面他只十七岁,还是未登基的太子,出使黑玉族的使节。
仲夏的东齐郡花繁叶茂,生机勃勃,路边绿柳成荫,芳草连天碧。
两匹马并驾齐驱,将一干随从大臣们甩开老远,临到快到边界,速度才缓下来。
夜缜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心里不知道是何滋味。
双手紧握,十指相扣,一丝丝的温暖从少女的手心传来,撩拨着他的心弦。
冰凉的玛瑙贴在眉心上,又勾起了难以抑制的恨意。
正是那双柔软而温暖的手,结起了致命的封印。
如果换做别人,此刻已经被他杀了。
他勉强转移视线,看向立在荒草里的墨色的界碑,再往西就是黑玉族的地界,走上三天,便可抵达首都摩都,这是一次生死未知的旅程,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安全回来。
想到这,十七岁的夜缜聆心里生出了些许惆怅,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韩颖的手。
这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在他醒觉时,连忙仓促甩开韩颖的手,策马向前超出一个马头。
韩颖却不依,打马跟上,再次伸手挽住他的手。
“缜聆,我就在这里不走了,等着你回来。”女孩的声音还带着软糯的甜美,一字一句,情深意重,听在他耳中,却化成了刀,一道一道划上他的心。
夜缜聆轻轻咳了咳,换上最温柔的语调,轻笑:“看你说的,好像我当真回不来似的。”
“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他紧握住她的手,说道。
我一定会回来,回来后,就是韩家的死期。
他顿了顿,回头看见随行的人们渐渐靠近,忽然低声问道:“韩颖,如果,有一天,我跟你哥哥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敌,你帮谁?”
韩颖的手指抖了抖,聪明的女孩,怎么会看不明他与韩轼之间的明争暗斗,夜缜聆心里微晒。
她大概又要胡搅蛮缠轻轻带过了,这女孩,骨子里喜欢逃避。
韩颖这次似乎没打算逃避,她沉默了一会,似乎真的在认真考虑他的问题。
“我站在我哥哥一边。”她很是肯定。
夜缜聆刚要冷嘲一番,却被后面的话惊了一跳,哭笑不得。
“这样的话,你输了,我就可跟哥哥求情,放了你,你赢了,就可以跟你求情,让你放了我哥哥。”
这般天真的话,哪里像是韩家小姐说出来的。
“那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站在我这边,不是一样的么?”
韩颖摇摇头:“不一样,我一开始就站在你那边的话,哥哥会生气,哥哥一生气,后果就严重了。”
“你跟哥哥真的会到那一步吗?”她很是不解。
夜缜聆冷笑,抬头眺望远方,轻声说:“放心,不会的,我尽量……”
“殿下,该出发了。”
夜缜聆点点头,最终还是放开了她的手,带着大帮人浩浩荡荡开过了边界,过界时,他回马,不出所料的看见韩颖还在。她依旧一动不动的保持着眺望的坐姿,见他回头,还很是开心的挥了挥手,比起在渝陵城的那个送别式,这个的规格要大多了。
韩家小姐亲自相送啊!
夜缜聆按捺住心里涌起的酸涩,策马急行,再也不愿回头看一眼。
也许,他在那个时候收手的话,就不会有之后的事情了。
他后悔了吗?他后悔过吗?
他自己都不知道。
夜缜聆被冰凉而熟悉的触感惊醒,猛地睁开了眼。昏暗的夜明珠光下,半跪着一个人,一身夜行的打扮脸上还蒙着面罩,正小心翼翼摆弄着他的镣铐,似乎在寻找解开的办法。
夜缜聆惊了一下,并不动作,只凝神听了听对方的动静,来人呼吸短促,似乎强抑着某种激动的情感。
是个女子。
得出这个结论以后,他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化为了冰水,倒灌进心脏后又回流向全身,让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一动不敢动。
对心爱之人对面不识。
端闻的那句话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神经,而面前这个似曾相识的女子,会是她么?
他迟疑着,明显感受到女子身上散发着的紧张与焦虑,她的手在抖,试图用自己的剑劈开锁链,又担心会发出过大的响动。
“别急,慢慢来。”他柔声安抚。
女子肩膀微微一震,朝他点了点头,之后的动作便从容了许多。忽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放下剑,又从腰间摸出一把银色的匕首,对着锁链劈了下去。
链条应声而断。
夜缜聆的眸中闪过一丝异彩,目光迅速从匕首上一到她的脸上。可恨光线太暗,又是逆光,他根本看不清她的面容。
链条被一根根砍断,他却一瞬不移地看着她的脸,目光似乎穿过了面罩,看见她紧抿的嘴唇微微扬起了笑意。
所有链条都被砍断后,夜缜聆强撑着站起来,又瞬间软倒下去,他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了力。他四肢无力的瘫软在地上,苦笑。他差点就忘记了,端闻给他下了丧失行动力的药物。
他仰面看着那女子,仿佛看见她微蹙了下眉,然后,她转身,背对着他蹲下。
“你要背我?”夜缜聆心头一紧,低声问。
女子不说话,只点了下头,也不管夜缜聆是否愿意,强行将她负在了背上。她勉强站起来,身子晃了晃,毕竟是个女子,要背负一个大男人,还是比较吃力的。
步履不再轻盈,身形不再灵活,她脚踏在雪上,松软的雪被挤压,发出了难听的呻吟。
夜缜聆看着外面一动不动的卫兵,心下恍然,难怪她敢这般明目张胆地背他出去,原来竟是用了迷术。
迷术啊!某人的专长。
可是迷术极耗心力,尤其是这般大规模的使用,再加上现在背着他,她,撑得住吗?
夜缜聆从来没有这般自怨过,深恨自己无能,他的双拳握紧又松开,耳听着女子渐渐沉重的呼吸,心紧紧的纠在了一起。他终究是胆小,不敢开口,问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是谁?
就在夜缜聆纠结于怎么开口的时候,夜端闻站在了木离房间的门口,面沉如水。
房门紧闭着,里面没有丝毫声响。
“给我将门打开!”他沉声说道,压抑着无名的怒气。
晓妆趋前一步,回答:“木小姐在里面将门反锁了,从下午到现在,一直没什么动静,下面的人也不敢贸然行动。”
“不敢不敢!他们的嘴是做什么用的?为何现在才来通报?”看着紧闭的门,端闻再也无法克制心里的怒气,推开左右,猛地冲上前去敲门。
“木离,开门!我知道你在!”
他口里喊着,脑袋里翻来覆去却是刚刚看到的那些被迷术制住面容呆滞的卫兵,第一次,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没有人开门,木离究竟在不在,无人知道。
端闻用力地敲着门,一下,又一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怎么可以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