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夜鸦与行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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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钟被拨回到一刻钟之前。
“公主已经长大了，”老占星师提丰想，那个勇敢的小女孩已经走向了属于她的战场，与猛兽把臂起舞，与狡诈阴险的狐狸和毒蛇虚与委蛇，“而我却一天天老去。”
“时间是万物大敌。” 众神或许自有偏向，只有时间之神芙嘉娜会平等地亲吻每一个人。他想。
星光下，占星师皮肤上的老人斑格外清晰。
他望向灯火通明的宴会厅，旧教会的主教们在筵席中几乎占据三分之一的座位，他们如同众星拱卫月亮一般环绕着国王，把持着这帝国至高者，与布列塔尼公爵眉来眼去，狼狈为奸。在这座天鹅堡中，主教们几乎是说一不二。
芮妮丝公主却总形单影只，更是势单力薄。只有自己愿意站在这个可怜的小女孩一边。
提丰紧紧地握住了腰间的黑匕首，冰冷的金属亲吻着他的掌心。他的双眼如同鹰隼一般，牢牢地盯着这些旧教教会的蛀虫们。如果眼光能够杀人，相信他们早已千疮百孔。
“不，”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或许还没有到鱼死网破的时候。”也许局势还没有那么糟，他茫然地安慰自己。
“不，你只是缺乏勇气。”这个声音始终在他的脑海中回荡，深夜里在他的耳边低语， “娜塔莉亚王后在病榻上将最后的希望托付给你，你发誓要保护这个小姑娘，看看现在吧，” 在每一次噩梦惊醒之后，这声音总会令他格外痛苦，“你们都在公爵的股掌之间。”
看看宴席上布列塔尼公爵的一举一动，他几乎已经将芮妮丝公主视为私有之物。
“尊敬的老师，”一个惊慌的声音向他发问，“事已至此，我们该何去何从？”
提丰转过身，来者是他的弟子兼下属，皇家占星师，努沙尔·辛克莱。
“是你啊，你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关了三个月，终于舍得出来了？”提丰恍惚道，“不必一味沉浸在忧愁里，宴会已经开始，快去感受一下欢乐的气氛吧。”
“三个月前，星辰降下了启示，如今我已无心赴宴。”努沙尔·辛克莱答。他额上遍布冷汗，面色苍白，可以看出他整个人陷入恐惧和惊慌之中。
提丰迫使自己从黑暗的思绪中抽离，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推算出大陆将要沦陷，不死族的铁蹄即将南下，拉珀莱将陷入黑暗和严寒，黄金狮鹫如同飞灰飘散于天地之间，”辛克莱的嗓音干干的，身体则肉眼可见地颤抖着，“冰雪自北而来，而黑暗却先淹没南方。”
提丰震惊道：“而这一切因何而起？”
辛克莱答道：“公主将作为女王储死去，布列塔尼公爵践位，加冕为德拉贡家族的兰斯洛特二世。”他抬起头，满脸都是泪水。“届时，占星塔纷纷倾覆如同风中残烛，红袍化作汹涌的血浪，我们都将死于彼处。”
提丰沉默不语。
辛克莱颤抖着弯下腰，捧起了提丰苍老的手，他冰冷的嘴唇落在提丰的手背上。
而他的泪水却如此滚烫。老占星师几乎以为自己被灼伤了。
提丰合上了眼睛。
辛克莱站直身，像是一抹幽灵，摇晃着消失在天鹅堡无尽的黑暗之中。
老占星师回到星空之下，星辰滑落如同天幕落泪，似乎众神也在为这位熟悉的朋友感到忧伤。如果辛克莱的推演为真，那么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或许，已经到了夜鸦鸣啼之时。
提丰冷酷地想。
……
宴会仍在继续。
而布列塔尼公爵却已经回到了寝室，威廉像是一道忠诚的影子跟随着他。
“倒点酒来。”公爵吩咐道。他请了清喉咙，“席上的菜太难吃了。”
“李斯特带来了前线的消息。”威廉献上了来自南方平原的葡萄酒，这酒液呈现出一种澄净的金色，被誉为“光明神的金色纱衣”，“法莱因特已经沦陷，战线已经推进到圣城西斯廷以北两千公里。东部战线方面，圣弗朗西斯特港还在我们手上，但是在西方，教廷军随时可能保不住雅未克。”
公爵放松地躺在扶手椅中，半阖着眼睛，从鼻子里挤出了一封冷哼，“教会真是指望不上。”
威廉道：“李斯特还带来了西斯廷的信件，据他说，这封信乃是教皇手书。”
公爵睁开眼睛，道：“伯多禄给我写信？”他放肆地拍打了一下扶手，大笑道，“我听说他私下里称我为‘虚伪的兰斯洛特’，恐怕是没想过竟然还有有求于我的一天吧。”
威廉捧着托盘，送上了拆信刀。
公爵摆手挥退他，两下便撕开了封蜡。
读着读着，他微微锁紧眉头，英挺的侧脸被抖动的烛火投映在墙上。
公爵喃喃自语：“果然，要钱，要武器。无非就是这些。”他把信纸凑到火苗上引燃，抖了抖，跳动的火舌瞬间席卷了它。
威廉迟疑道：“那我们是否应该如教皇所请？”
公爵坐回扶手椅中，答道：“不，据我的耳目回报，局势还没有坏到那个地步。”他上半身前倾，手指无意识地敲打座椅扶手，似乎陷入了思考，“伯多禄那老狐狸夸大其词，无非是想多从我手里挖点钱。教廷军虽然有圣光加持，对战不死族可以以一当十，甚至以一当百，但护教骑军对教皇忠贞无二，堪称伯多禄的私人军队。对教皇来说，护教骑军一丝一毫的损伤都是在割他的肉。想要降低折损率，就要依靠象牙塔的学者们，但那就需要很多钱。”
威廉皱眉道：“如果战况真的到了这个地步，该怎么办？”
公爵懒懒地横了他一眼，他脸色放松，甚至颇有几分百无聊赖，而他金色的双瞳却酷似流动的熔铜，平静后蕴藏着无尽威势。威廉像是被烫到，他紧张地吸气，低下头不敢与公爵对视。
公爵饮尽杯中残酒，道：“汉尼拔不是回到他的领地去了吗？他的封地在哪儿？”他将酒杯往威廉的方向扔去，“再来一杯。”他说。
威廉稳稳地接住了酒杯，答：“瓦特纳，距离雅未克不远。”
“正好，”公爵拊掌，满意道，“罗森宰相一向看我不顺眼，汉尼拔跟那老不死的更是穿一条裤子。叫汉尼拔带兵去抵抗不死族军团吧，帝国财政紧张，只好出点人了。”
威廉微笑道：“如果汉尼拔将军能战死沙场，相信那就更妙了。”
……
阿尔维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眼泪一下子就冲了出来。
贵族们惯于通宵玩乐，直到东方天际出现第一抹白，这群人里还能站着的才就此散去。
阿尔维艰难地绕过地上醉倒的一具具身体，终于找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李斯特。他虽然也一夜没睡，却仍旧双目有神，与赴宴前似乎没什么不同。
“我真的不能跟你一起游历大陆吗？”阿尔维有点可怜兮兮地问。
李斯特向阿尔维露出熟悉的微笑，他颈下挂着一枚旧徽章，正随着他站起身的动作打晃。
“你的命运不在我这里。”李斯特的手掌轻轻搭在阿尔维的肩上，“现在，你该回去了。”
阿尔维愣了一下，“回去？老鼠巷？”
李斯特点点头。
阿尔维落寞地转身，正要离开，却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李斯特，什么是不死族？”
李斯特沉吟一下，道：“不死族有以行尸为主，还有食尸鬼、石像鬼、巫妖和死亡骑士等等各类兵种。不知何时，他们被某个神秘人从冰川下的永眠中唤醒，并集结阵势，自大陆的北方逐渐南下。”
阿尔维听得目瞪口呆。
李斯特笑了笑：“好在，旧教教会的圣光可以克制住不死族们。”
阿尔维问：“行、行尸就是传说中的那种吸血僵尸吗？就像酒馆里的流浪汉说的那样？”
李斯特答道：“他们不光是吸血，还会吞食目光所及的一切新鲜血肉。”
阿尔维打了个寒颤。
李斯特说：“让我送你一程吧，路上我可以多跟你讲讲不死族。”
……
李斯特的马车把阿尔维送到了距离老鼠巷不远的一个街区，前边的路越来越窄，已经没办法再往前了。
太阳虽然已经升起来了，天却还是灰蒙蒙的。
阿尔维下车的时候以为今日起了雾，随着他越往老鼠巷方向走，雾气变得越发浓重，甚至到了影响视线的地步。阳光似乎无法穿透这浓重的雾气，到处都黑压压的，不像是清晨，倒像是黄昏或者暴风雨来临前。
他已经没办法看到十米开外的地方了。
老鼠巷似乎还没醒过来，他也听不见铁匠扎姆那讨厌的“丁、丁、丁、丁”。
阿尔维不免有些担心，不会是着火了吧？这雾里有一股酸臭味儿，而且呛的要命。
他被呛得咳了两声，但心里一想到不睡到日上三竿不会起床的萝丝，就着急起来，隐隐的还有无来由的慌乱。
阿尔维加快脚步，冲老鼠巷的入口跑去。他记得那有一个中等大小的铜铃，专门用在着火的时候示警。他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冲那破旧的铜铃砸去。
铜铃确实响了，然而令阿尔维没想到的是，由于那铃铛过于破旧，只挨了一下竟然就脱离腐烂的挂绳，“咣”的一声砸在地上碎成了几瓣。这铜铃本该是拉珀莱的政务官员们统一维护，然而，不知是谁中饱私囊，蚂蚁大的肉也不愿意放过，这点小钱都贪走了，以至于铜铃老旧腐朽到了这等地步，已经无法起到预想中的预警之用。
阿尔维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这时，他看到前方有一个人影晃动着走远，内心的紧张终于有所缓解。
他赶紧跑过去，那人正耷着肩膀，半佝偻着腰，背对着他。阿尔维伸手拍了一下他，却感觉手上湿漉漉的，他没有深想，急切问道：“这边没事吧？怎么这样安静？”
那人缓缓的回过头来，正是铁匠扎姆。
阿尔维如坠冰窟。
铁匠的脸色青灰，显然已毫无生息，右眼也不知道去哪了。他的鼻子像是被谁咬掉了一半，嘴唇只剩下三分之二，也已经被豁开，血淋淋的牙床和黑黄的牙齿裸露在外，剩余的嘴唇摇摇晃晃地挂在他的下巴上。他的脸上、身上，到处是半干的血迹。他突然伸出手，带起的风里伴着一股恶臭，就向阿尔维的脸抓去！
阿尔维大叫一声，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用随手抓起的木棍，恶狠狠地一把推开了铁匠。他浑身颤抖，话也说不出来，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萝丝！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夜鸦与行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