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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7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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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大夫检查完毕,刘劲帮他戴好墨镜扶他从床上下来在一边坐好的时候,才重新跨进病房的。
我刻意发出了很重的声响,他立刻就猜到了我。
“欢欢?”
我在他身边坐下,抓着他的手。
“你怎么来了?”
我不说话,我只是抓着他的手。他的手即使在这样的季节也没什么温度,我费力地想捂暖它。
“欢欢,怎么不说话?”他有些费力地转到我的方向,头偏向我。
不知为什么,每每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就特别特别的难受。
然后,我就真的哭了起来。我的泪很快就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一惊,从我掌心中抽出自己的手来,第一下摸到的是空气,第二下依然没有碰到我的手,我拉过它,把它放到自己的脸上。
他一边不停地擦拭,一边慌乱地问:“出什么事了,欢欢?你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
我使劲地吸了一口气,把刚刚要涌出来的泪水生生吸了回去。我翁声翁气地说:“没有什么事,我只是很难受,很生气……”
“生气?”
“别装蒜!你应该知道我气什么。”
他的手停留在我脸上,他的头转了回去。
“你骗人,你把自己照顾得一点都不好。你还不听医生的话,你恣意妄为!”
乔书平的脸沉下去。他喊:“刘劲,刘劲……”
病房哪里还有刘劲。从我进来的那一刻起,这厮就不知躲哪里去了。
“别叫了,他早就不在这里了。他从你眼皮子底下走的呢。”
乔书平的唇抿成了一根直线。
“书平,你昨天跟我说,让我牢记,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什么条件下,你都是我可以依靠的人。那么你告诉我,我对你,算什么?仅仅是需要依附你不断生成的伴生植物,还是你永远也长不大的小欢欢?”
乔书平的手握成了拳头,越捏越紧。我强行把它们拉过来,放在自己的掌心中,一点点把那些指头弄直。
“虽然这辈子也许没有机会成为****,但是,在我心中,我早就是了,一直一直都是。所以,现在也许还有差距,可是,书平,我一直在努力,努力和你站在一个平面上。你能帮我担的,我也可以帮你的!”
他的指尖靠着我的,有些轻微的颤动。我小小地拨弄着,突然抽出自己的一只手,一把就摘掉了乔书平的墨镜。
这样的举动出乎他的预料,他避无可避,一双失神的散乱的眸子就这样直白地呈现在我眼前。
慌乱之中,他猛地转过脸,垂下头。
“书平,看着我。”
我抬起手,去扶他的脸,明明都触到了,可是他直着脖子,硬是不肯转回头来面对我。
“你还想瞒我多久?你还能瞒我多久呢?”
他不说话,我扶着他脸的那只手突然一松,在他眼皮底下变成了三根手指。
“那么你告诉我,你面前的,有我几根手指?”
我看见他最擅长的动作——眯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线。
然后,十好几秒后,他慢慢地说:“3”
我迅速打开手掌。
“现在呢?”
他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动作。这一次,花费的时间更长,回答也更显生滞。
“2……不,是4,不不,还是3……”
我缓缓地放下自己的手。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他不回答。
“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他还是不说话。
我一头栽进他怀里,揪着他的前襟。
“你以为,这就是对我好?你知不知道,这样我会更担心!”
他有些被动地搂住我的背。
“你的负担……已经够重了!这些,原本都不是你应该负担的!”
我放开他的衣服,把自己的脸贴到他的胸口,贴了很久。
“就在这边手术吧。至少,让我可以看到你。”
“…………”
“我不辛苦,你回去,我会更辛苦。担心比劳累让人辛苦多了。”
“…………”
“留下来,做手术!”
“…………”
“我需要你。你知不知道,书平,你在这儿和你不在这儿,对我而言,是全然不同的意义。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那只放在我背上的手终于动了一动,又动了一动。
我挣扎着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
许是眸子的原因,他的脸上少了往日的淡定,多了一份无奈与萧索。
我伸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他的眼睛。
“书平,我爱你!”
他的手从我的背上挪开,轻颤着抚到我的脸上。然后,他缓缓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要答应我,不要管我这边。”
“我答应。”
“不要两边跑。我只是小手术,有刘劲就够了。”
“我知道。”
“做你自己该做的事,不要因为我有任何的改变。”
“好……”
“还有……”
“乔书平,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变唐僧了?”我笑,伸出手指,点点他的鼻尖。
他淡淡地笑,一把抓住我的手,小心地握在他自己的手中。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在做什么?”
他抬起头来,笑。即便那双眸子失了往日的光辉,那个笑依然让我心折。
“收集,你的气息。”
他把我重新搂回他的怀里。
“多收集点,到时候,就像你在我身边一样……”
“这几个月,你就是这样过来的?”
他不语,只是更紧更紧地搂着我。
时光无言。
我好不容易在心胸外科那层楼拐角的楼梯口找到了刘劲。
“你倒是跑得远。”
“不然呢?等老乔打我?”
“他不会打你的。他同意了。”
“同意什么?”刘劲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立刻,脸上就现了光彩。他一巴掌拍在我肩头上,“行啊,小欢欢,我就知道,只有你出马,这老乔啊,就服你这包药!”
我揉着生痛的肩,瞥他一眼,脸上却难以像他那般轻松。
“那么,什么时候手术呢?还有,他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刘劲踌躇了下,道:“手术越快越好,他的身体等不起了。我一会儿就去联系。至于……他的眼睛……起初是因为视网膜脱落他没好好休息,落下了隐患,视力就越来越差了,后来心衰对视力也有影响。这两个加在一起,他的眼睛,现在只不过余了点光感而已,跟全盲没什么区别了。”
“没有办法治了么?”
“本来可以视网膜移植,不过老乔的情况比较复杂,即使移植成功,也恢复不了多少视力。而且,以他现在心脏的状况,他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负担两个手术。先治他心脏上的毛病吧……再说,视网膜也得等。”
“那……是不是拖得越久,将来恢复的可能性就越小?”
“这个……怎么说呢?当然是早一点好,可是……”
我低下了头。
“小欢欢,别这样。我们一样一样来吧。至少,他现在愿意做这个手术,是好的开始,不是么?”
半晌,我才冲他点点头。
和刘劲分手以后,我没有再回乔书平的病房。我答应了他不因为他而改变自己的生活,就一定要做到。而且,即便我和左理已经摊了牌,我该尽的职还得去尽。
到治疗室的时候,左理刚结束今天的治疗,万东正在帮他换衣服。黑人治疗师正在纠正万东的一些做法。
“不,不,这个动作他自己可以做,你不应当帮他。”
他指的是,万东帮左理抬肘的动作。
“他已经可以自己抬肘了么?”
我想起在公寓的每天早上,我给左理穿衣服,他总是说自己的手动不了,抬不了,一件衣服要花小半个小时才穿得完。可是现在……
黑人治疗师点头。
“左手右手应该都可以,左手完成的幅度还要大些……”
我看向治疗床上的左理,他刚好也转过脸来看我。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又分开。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可是彼此想说的,都各自已了然于胸。
那天万东有事,走得早。傍晚还不到,公寓中便只有我们两个了。我抱着膀子站在客厅一角,听到轮椅轮胎摩擦着地面,慢慢向我靠近。
“你没有什么需要向我解释的吗?”我连头都懒得回。
“我觉得那是我个人的私事。”
我回头瞥他一眼。他的双手都放在扶手上,腕部与扶手尽头齐平,两只手自然垂落着,晃晃悠悠,仿佛依旧没有知觉一般。
“至少,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
我想说我们是一家人,却觉得这个词用在我和左理之间,实在是有点讽刺。
他慢慢地抬起了他的手腕,虽不灵巧,却完成了。再慢慢地抬起小臂,一直到肘的位置。整个过程,他的小臂一直在抖,他的额前也满是细汗。看得出来。这个动作,他已用了全力。
“这样,你满意了?”他问。说话间,小臂已颓然落下,“我原本,想做得更好一些,再告诉你。”他自嘲地笑笑,“算了,说了你也不信,在你的眼中,我已经十恶不赦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