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时已惘然》迷途之爱

65、第 65 章

　　对于死亡这个问题，很久以前张丹蕾就考虑过，甚至实施过，可是现在才知道，还是不一样的。自己要死，恨某人恨不得他要死，和现在看着人走向死亡，还是不一样的。

　　虽然有暖气，可是走廊里还是很冷，这一会儿只听到于南云低低的啜泣声。张丹蕾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某个地方，心头却是一片空白。时间此一刻真的可以用凝滞来形容，空气也是凝滞的，思维也是凝滞的。可是，又觉得那么满，时间是满的，空气是满的，思维也是满的，心里更满，满到发胀，胀到疼痛。

　　张继尧出来时就看到脸色惨白表情呆滞的丹蕾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他微微愤恨地盯了一眼坐在一起互相安慰的人们，直接走到丹蕾身边，说：“不用怕。”

　　张丹蕾转过脸来看着他。

　　“你不能崩溃，”张继尧又说，“还有很多事要你去处理。”

　　张丹蕾的头脑转动了一下。

　　张继尧握住她的手，冰凉的，便心痛地说：“只有你能去处理，这里没有一个还存有理智的人了。”

　　张丹蕾的头脑再转动了一下，似乎有点不明白，想想，觉得复杂，只想躲开。

　　“第一步要跟医院的太平间联系，第二步要向家人朋友报丧……”

　　张丹蕾一下子跳起来，狠狠地盯着张继尧，她不要知道这些，她不要听这些，什么跟什么，这些让她连呼吸都要凝滞了，她宁可死得是自己，是呀，死得为什么不是自己？想到这里，恨便蔓延上来，恨躺在病床上那个让她面对这些问题的人，他凭什么随心所欲？他凭什么不负责任？他……

　　张丹蕾哭起来，又恨又怕又怒，干脆自己也随心所欲一次，放声大哭起来。

　　如果不是张继尧在旁边，姑姑会先跳过来给她一个耳光，接着会是申君雅的冷言，于南云大概也会叫起来，可是现在，她们都只是愤愤地给她白眼。

　　奶奶出现在门口，威严的眼睛扫视全场，停留在丹蕾身上片刻，然后说：“都进来。”

　　张丹蕾还在哭，她不要进去，她不要理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人。

　　张继尧坐在她身边，她们瞪着丹蕾，可是不敢说什么，都进屋去了，走廊里只有张丹蕾的哭声在回荡，也没有护士过来阻止，这个时候，都知道理解。

　　张继尧温柔地揽着丹蕾的肩，轻声说：“你不要进去跟他道个别吗？”

　　“不要！”丹蕾又惊跳起来，愤恨地看着张继尧，“我不要，我恨他，他总是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毫不负责任，我讨厌他，我恨他，我不要跟他告别，我不能让他万事如意，我不原谅他，坚决不原谅。”

　　张继尧拉着她坐下来，有些微的尴尬，更多的是担心。他所看到的张丹蕾或者冷漠，或者骄傲，或者疏远，却从来没有这样歇斯底里。

　　丹蕾使劲挣脱张继尧的手，心里真的是恨，不止恨，还有说不清或者不愿承认的情绪在，这些情绪搅扰得她快要崩溃了，她只想叫喊，或者孩子一样跳着脚大哭大闹也可以，反正她就是想发泄，整个走廊里都回荡着她的声音，有人从病房里探出头来看她，往日相熟的护士医生走过来试图安慰她，惭愧渐生，然而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动，她还是大声抱怨着，直到奶奶走出来。

　　奶奶径直走到丹蕾跟前，眼睛里带着恨，直直盯着自己的孙女，口气阴森地说：“你舒服了，你爸被你逼死了，你这下可以舒服了。”

　　喧闹的走廊里霎时变得死寂，张继尧惊恐地看着丹蕾，他怕她晕倒，或者疯掉，或者干脆也死掉，可是没有，一直喋喋不休的张丹蕾一下子住了嘴，虽然面色惨白可是神情却正常，她毫不回避地迎上奶奶要杀人的目光，轻轻说：“他可是解脱了，他总是这么任性自私。”

　　奶奶犀利的目光一下子软下来，开始泪眼婆娑，叹气哽咽地说：“做孽哟，做孽哟。”

　　张丹蕾不再回应，她走进病房里，张继尧这才发觉哭声一片。他跟着丹蕾身后，看到丹蕾走到床前，只站在那里，不再流泪，也不做声，看了半晌，走上去，拿起枕边一祯方帕敷在父亲的脸上。她的举动让恸哭的人都止住了哭声，可是也没有谁做什么，只是愣愣看着她，这一切都只是片刻，随即，哭声又起。

　　张继尧随时等着丹蕾的突然爆发，然后去安慰她，可是没有，丹蕾退出病房，只是出门时有一刻的停滞，然后便走到奶奶跟前，低声说：“我来安排吧。”她说完这话，不等奶奶应答，回头对张继尧说：“我有很多电话要打，有很多字要签，有很多事要安排，你陪着我？”

　　她语气中带着商量，可是眼神中却是命令。张继尧点头，心领神会的递上手机，然后跟着她去询问怎么处理死亡事宜，那个刚刚还歇斯底里的女孩子霎时间又恢复了理智条理，可是这样理智条理的张丹蕾却让张继尧心痛，其实她还不过是个孩子，真的还是孩子，可是……张继尧听着她打电话联系殡仪馆的时候叹息，听到她跟奶奶商量给谁打电话通知时再叹息，他真希望自己把这一切都承担起来，可是这次他真的插不上什么手，死亡通知书他不能代签，通知亲属他不知怎么称谓，甚至连安慰人，他都不知自己能站在何等立场。

　　死亡，他已经见识过多次，最初的悲痛不舍之后，他渐渐觉得那是人生必然过程，悲痛不舍便轻了许多，可是这次，他看着丹蕾处理这一切，那种对死亡的恐惧悲痛不舍之感又来了，那么强烈，而对生命的无常的恐惧又加深了对死亡的种种感觉，他有时候觉得窒息，有时候想要逃避，而种种情感中，最强烈的是对拥有丹蕾的渴望，正是因为死亡如此迫近，正是因为生命这么无常，他才觉得更要抓紧生命中好不容易遇到的又是自己喜欢的这个人，他想要丹蕾，没有任何一刻像这一刻这么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