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 天 霜 之 没 羽 箭》浮游生物

2、第 2 章

　　贞观十八年，甲辰。
　　灵州，三月，春。
　　不大的村落有个市集，紧挨着一座参天的大山。这天远道而来了位女子，发饰古怪，衣着古怪，说的话也古怪，没有一个人见过，也没一个人听得懂。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走开吧。”卖菜的大婶吃不消，直冲她拱手。
　　那女子自己也很急，连比划带说。
　　终于在她的话里，大婶听到了两个耳熟的字，“穆方？”
　　女子立刻点头，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
　　大婶也陪着她急，“姑娘你慢点说。”
　　“山，山……方，霞…起霞……穆……”
　　看着这姑娘几乎咬到舌头地吐出莫名其妙的一个一个字，在一边瞧了很久的卖饼老伯好心猜她想说的话，“姑娘，起霞？是不是……栖霞？啊，姑娘你是去栖霞山找神医穆方，穆先生？”
　　女子一把抓住老伯油腻腻的手，感动得几乎落泪，“呀，呀，呀！”
　　老伯只觉得被她晃得骨头都散架了，“好了，好了，你再呀，呀，呀的老头头我也不知道你要说什么！如果你是来求医的，那总算是找到了。”说完，老伯笔笔直伸出手臂朝头顶上的天空一指——“上面，这座就是栖霞山。”
　　女子抬头，再抬头，直到把头都仰平了，竟还没看到这座山的顶峰。好半天，她掰回自己的头，心里道：真要命，那么偏的地方！哇……还这么高，能不能住人啊？想归想，她还是往山里走去。
　　大婶和老伯瞧着她离去，不由感叹，“我们穆先生的名气可真大，连外邦的人都到我们中土来寻医问药了。”

　　近年来太原古家和庐州司徒家在江湖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司徒宏更是广结天下英雄，俨然一付当今武林盟主的派头，比起他的张扬，古向北更为低调殷实，于是乎江湖中人似有若无的分成两派，不过司徒宏和古向北都是要面子的人，明里见了面大家还是一团和气。
　　虚伪！司徒澜廷不停的喝酒，不一会儿他面前就堆起了十几个酒瓶，这与他不算什么的，每天若少了这些酒，他真不知道日子该如何打发。
　　许诺每天的日子更简单，澜廷不在家的时候她就陪司徒老夫人去佛堂礼佛，晚上在烛灯下准备全府上下的伙食，清晨丫头会来取去吩咐照做是她在司徒家地位的唯一证明。而澜廷回家后，她不用再去陪老夫人，于是她就远远的看他喝酒，他喝半天，她就看半天，他喝一天，她就看一天，两年来基本如此。

　　阿德九岁到的栖霞山，十年里他知道有多少人想上山来找师父求药问医，但是真正来到无霞峰的用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其实他们不知道即使能来，却也未必求得到药，因为师父几乎终年四方游历，呆在栖霞山的日子一年也不过两、三个月。
　　一切皆是因缘。师父一直这么说的。
　　两天前师父终于云游回来，并嘱咐自己去采集山上初融的雪水，因为这是最珍贵的药引子，为了保证是没有一丝污染的天雪水，阿德不得不攀到最陡峭、最危险的崖壁上去采集，不过好在这么多年下来，他也习惯了。
　　栖霞山高而陡，最高峰接霞峰终年积雪根本无法住人的，而自己和师父住的无霞蜂已算在半山腰，但气候温度仍十分恶劣！
　　已经收集了两瓶，阿德不禁回想起自己刚住进山里就足足病了半年多才适应，后来替师父采雪水，结果却坐在崖边哭，一天一夜不敢上，也不不敢下，后来师父寻过来，没有说什么就自己攀上去采，但到了第二年就再也没有让师父帮过自己。虽说山里的生活很单调，但他却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宁静而美丽的地方。
　　看，山里还有仙子呢！阿德不经意瞥到崖道上缓缓走过的一个身影，正得意地想着，却突然发现是有人上山来了！
　　确然是个女子！而且好象看见了他，正往这边走过来了，待崖边站定她抬头就打量攀在崖壁上，姿势不太雅观的阿德。
　　阿德居高临下将这女子看得分明。从未见过的衣着，从未见过的发式，不过饱满的鹅蛋脸上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煞是夺目。
　　他们大眼瞪小眼了半天，阿德这才反应过来有客人到了，慌忙收起手中的瓶子，他凌空跃下站到女子面前。
　　“姑娘？”
　　女子个子不高，阿德也不高，两个人一站差不多，不过阿德心里清楚能攀到这里的绝非泛泛之辈，何况这个女子看来也不必自己大几岁，却气定神闲，浑不似爬上山的人！
　　女子先开口，“你是什么人，认不认识穆方？”（非中土语言，以下皆是）
　　阿德一听就傻掉了，不懂，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不知道？你不认识？”女子继续问他。
　　一直听说大唐国运昌盛，与外邦他国的往来十分频繁，更有不少人在中土生活了，可是真的突然有一个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还叽叽咕咕对着自己说一通闻所未闻的语言，阿德完全没有理由的紧张！非常紧张！
　　“你，你……我，我……哇！师父啊，有外国人！”憋出一头汗的他半晌惊恐地狂叫一声，逃也般地飞奔出去！
　　双手捂住耳朵，那女子瞪着他远去的背影，“外国人？”

　　“师父啊，师父！你快出来啊，有，有人啊！”
　　穆方正在整理他带回来的药草，这个活很细，辛辛苦苦走遍大山大河采回的药草看似很多，但待细细挑选、分类后也就剩一点点了。忽然间听到阿德的大喊大叫，他也不由得以为出了什么事。
　　才踏出药庐，就看见阿德卯足了轻功朝这边跑来。穆方向他身后看，能到达无霞峰的高手虽不算多，又何至于惊慌成这般模样？
　　“师父啊——”阿德见到穆方站在庐前，异常感动，好似总算见到了亲人。他更是提气屏神，施展往这边来。
　　穆方却将注意力放在了阿德背后那抹身影上。阿德的来势急，但这个人更急！这一刻阿德刚来到自己身边站定，这个人下一刻已经追到，气定神闲站到他们面前。这样的身手一露，连穆方也不得不惊讶来者不可思议的好轻功！
　　阿德回头就看见她已经站到自己身后，不由‘哇’的一声，慌忙躲到穆方身后，只敢探出个头，心想：怎么无声无息的呢，莫非她真是山里的仙子？
　　“师父，师父！”阿德拼命拽穆方的衣衫，结巴得讲不出话来，“她——”
　　眼前站的竟是一位年轻的女子，二十岁左右，浓眉大眼，整个人极为神气。穆方看着都觉精神一振，很久没有见到这样气势凌人，英姿勃勃的年轻一辈了！于是他客气地问，“姑娘为什么追赶我的徒儿呢？”
　　女子一直盯着穆方看，神情比谁都惊讶。这么多年，她本以为她会见到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呢！
　　这时阿德对穆方道，“师父，我们说的她听不懂的，她，她是外国来的！”
　　“喂，谁跟你说我是外国人了？”女子一听，瞪他。
　　“哇，师父你听，”阿德激动地穷指着她道，“听不懂啊，可是，可是她长得和我们没有分别的。”
　　穆方也听到了女子的语言，再看了看她古怪的衣着，微笑一笑，“天下之大，外国人有和我们大唐中土人长得不一样，但也有和我们差不多的。在下看这位姑娘应该是从新罗国来的吧？”
　　女子没想到他一猜就中，正点头，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把眼一瞪，又摇起了头！
　　阿德又失声叫，“师父，她好象能听懂我们说什么？”
　　“废话！我当然听得懂！”女子很受不了他，冲着穆方道，“喂，是我啊，不认识吗？我——”
　　但是没有人听她说，听了也不懂。阿德自顾自想：新罗国离栖霞山很远吧？这么远来的路来找师父……忽然他抬头仰望穆方，眼中含着汹涌澎湃的崇敬，“师父，没有想到您这么有威望，您看连外国人都千山万水地来找您！”
　　这个小子很讨厌啊！女子火很大，“你——嘴闭！”（以下皆是中土语言）
　　字正腔圆的三个字明明白白的，着实让阿德吓了一跳！“师父，她在说话！她说我们中土的话呢！”
　　女子也一愣，忽然觉得舌头顺畅多了，“我……你……废，废……”有一种痛苦就是脑子里明明清清楚楚的知道，但嘴上就是表达不出。
　　“飞？”阿德伸长起了脖子，认真地去研究起她的话，“飞？非？非常……啊，你非常着急？你有人生病了，所以来找我师父？可是，你总不能山山水水让师父去新罗吧！”
　　“穆方！”看着他自说自话，女子下定决心不与他胡搅蛮！她抬眼冲着穆方道，“我！是！多，多……树，树……”恩？这两个字应该怎么念来着？
　　见她这般费劲，连穆方看了都替她急，“姑娘，你慢慢说。”
　　能慢慢说就好了！女子瞪一眼阿德，继续埋头苦想忘却太久的语言，“不是，我，新罗。大唐，人，我是子民！”
　　“师父你明白吗？”阿德被瞪怕了，可怜兮兮问穆方。
　　穆方很认真去理解每个字的意思，“我想……她在自我介绍？”
　　真正是要命！女子几乎要晕倒，怎么就那么难沟通呢？“你，穆方！”
　　好，这三个字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们洗耳恭听。
　　然后应该怎么发音来着？女子又陷入苦苦的思索……忽然间她灵光一闪，扬脸大叫——“叔叔！”
　　阿德是一愣，左看看右望望想找出一位大叔样的人来。但对穆方无疑是旱天里的一道惊雷，三十多年来只有一个人、也只可能这个人会这样叫自己！才想到，他不由仔细去看眼前年轻的女子——“霜儿？”
　　女子大喜，几乎要跳了起来，“霜？啊，我，是，段，霜。”终于她能说出自己的名字了。
　　穆方不可置信，心潮涌动，怎么会没有认出来呢？虽然脸模子变了，个子也高了，但那双眼漆黑明亮，美丽得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能拥有！
　　五年了，整整五年，终于回来了——段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