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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卷二 塔园(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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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流水一样地过,转眼已上班三周。这期间梁佑泽曾受阿梓邀约去到她家,品尝了她的拿手菜,并逆转了她窗台上金边瑞香即将夭折的命运。上个周末,梁佑泽也曾借阿梓的车跑了一趟该市所辖的一个县城,那里有全省最大的花卉种植批发基地。当她们将货物自阿梓的车里搬进店里时,阿梓还在替她那些被弄脏的椅套脚垫抱怨。梁佑泽补偿她的方式就是答应为她量身定做一款桌面盆景,摆在她工作间的电脑旁替她阻挡电脑辐射。
“说好啦,我可不要仙人球,类似有刺的我都不要,还要容易养活,不能两周不到就枯死了啊……”
与阿梓友情进展的迅速程度,超出了梁佑泽的预料。当然她对此也并不刻意,其实她对公司里任何一个人的态度都是尽量保持顺其自然。用阿梓的话说就是:“无求于人就是好啊,不用管其他人的脸色,实在做的不高兴了就干脆走人,反正做设计是咱消遣时光的副业,大不了回归咱榨取着的行列去……”
梁佑泽也会对阿梓半是羡慕半是玩笑的话有所思考,或许的确是她的工作态度,不同于一般新人那种急于求成,急于证明自己,心如止水的她,看起来那么无害,才会那么快赢得了大家的好感。
就在梁佑泽认真计算着进货的开支时,雇员小铃忽然唤她:“老板,这次进货的雏菊可能不够呢。”
她心中一动,但嘴上仍是淡淡的:“雏菊?不会吧?……”
“原本销量是不很大的,可自从上周开始,有位先生每天都会来买一大束,总要几十朵吧,所以应该不很够,如果那人要继续这样买下去的话。这几天您忙,可能没太留意出货情况呢,我也忘了提醒您了……”
面对雇员小妹略带歉意的喋喋不休,梁佑泽没能及时给予回应。雏菊异常的走货量,她早已察觉,只是本能的不愿去多想。
两个小妹的对话又飘入耳中来,“我倒希望那人还能天天来买呢。”“切,你是看人家长的好吧,花痴!”“帅哥谁不爱看啊?何况他每次来买花,都要找理由根我磨蹭好久呢。”“你该不是以为,人家是冲你来的吧?……”
梁佑泽不想在这些小女孩子们单纯的玩笑里纠缠,只是轻声打断:“没货就不卖,若急着要,可以让他去别家买。”
小妹们对有生意却不想做感到很奇怪,却又不敢多问,女老板人虽和气,但她们仍能觉察到那份淡然底下的几分疏离,或许这正是老板与雇员这种关系里难以消泯的区别所在。
这天下班后,梁佑泽刚回到店里,雇员小铃便将一个文件袋交到她手上,“这是那位雏菊先生让我转交给您的。”她一脸兴奋,“他已经连续三天白跑来了,真不打算补货吗?还有啊,老板您跟他以前就认识吧?”
梁佑泽心下迟疑,她接过文件袋什么都没说。那封皮上漂亮的行书她太熟悉了,熟悉的闭上眼睛都能分毫不差地仿写出来。“梁佑泽”三个字,曾不知多少次在他的,也是她的手下笔尖蜿蜒而出,曾那样赏心悦目。而今,始终在闪躲的最终还是来了,带着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气息,令她心下惴惴。
一整个晚上,梁佑泽都神不守舍,最后不得不放下手里的花枝,简单收拾好工具,宣布提前打烊。
她将文件袋带回到二十七楼的小公寓,却迟迟不敢打开。纸袋很轻,掂起来似乎里面空无一物,但仔细抚去,纸张特有的触感透过纸袋清晰地被她感知。她心中一动,似乎猜到了一些端倪,索性将纸袋拆了开来。
袋中是两张折叠平整的画纸,当梁佑泽将它们一一打开抚平时,虽心有所料,却还是禁不住湿了眼眶。
两幅简笔素描,画面虽简洁,描绘却极其细致。
第一幅,一个头发极短的男孩,坐在舞台的一角,双手挥动鼓槌,专注地敲击着身前的架子鼓,然而脸上的神情却漠然,甚至可以说是游离于表演之外,冷峻,孤傲,一双眼睛静若幽潭,那里面所含着的情绪,令人看不懂,望不穿,直引人陷落进去难以自已。
第二幅,主角仍是那男孩,头发长了,松散地覆在耳际眉间,背景换成了一棵树,男孩背靠树干而坐,怀抱吉他,面露微笑,神情怡然,眼波一片澄碧,如秋阳下波澜不起的湖,广阔,温和,令人不自觉陶醉其间。
梁佑泽看着看着,竟有些痴了。
他还细心地保留着那些画吗?还会时常拿出来看吗?如今的他早已不复当年模样。图画虽是描摹,但神韵意境,似已渐臻原作。他还会时常临摹她的陋作,借以减压打发辰光吗?……
毫无防备地,她掩面抽泣起来,许许多多被她强行冰冻封存起的记忆开始蠢蠢欲动地复苏,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如在眼前。
□□说:“梁佑泽,上天总是那么眷顾你。”
这话她不否认。在她人生每一个十字路口,总有意想不到的运气降临。
第一次是中考,成绩中上却不拔尖的梁佑泽,发挥格外超常,顺利挤过人生的第一座独木桥,升入省重点高中。
第二次是高考,成绩平平,表现低调的她,意外地拿到了省优秀学生的称号,凭空给高考成绩加了20分。有了这20分助威,她的高考发挥可谓完满,分数刚过第一志愿录取分数线,虽没被所选专业录取,但她选择服从调剂,最终被该校新增的园林专业录取。
新生报到那天,宿舍的女孩子们凑在一起聊天,话题自然少不了刚经历过的高考。梁佑泽并没刻意隐瞒或夸大,其余三个人都为她的好运气赞叹。
“你是神助啊,就过了分数线2分,我多出你3分,最后也还是被调剂到这个专业,我为我那3分叫屈啊。”睡在她下铺的梅梅一脸不服气。
“我觉得这个专业很好啊。”梁佑泽笑着,“你最初填报的是什么专业?”
“法律,可惜没排上。”
“哦。法学院是咱们学校老牌院系,报考的人自然多啦。”对床的阿婧接过话去,“其实我对自己的专业也不满意呢,我们家人都让我争取转专业。”
“转专业不是那么容易吧?”梅梅翻了个身,坐在上铺的梁佑泽明显感到架子床颤悠了一下,“对了,我到现在也不明白,阿婧你的观赏园艺跟我和柚子的风景园林有什么不一样啊?”
“园艺主要是学怎么培植花草的吧。”阿婧偏着头,认真思索的样子,“你们学的园林,我也说不清呢。”
“那将来毕业了是不是就去做园丁?”梅梅口没遮拦,话说出了口,瞥见阿婧神色一暗,才意识到自己园丁的说法似乎不太妥当,毕竟这个职业在多数人印象里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头,辛苦却算不上体面。她有些讪讪,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来补救,索性重重地叹了口气,“反正咱们的命运是一样的悲惨。阿婧你高考分数在你们省不低,那是真有两把刷子的,努力转专业是很有希望的,加油跳出农学院的大门,你就成龙啦。”
梁佑泽和阿婧都被梅梅不着调的言语逗笑了,“瞧你说的,好像农学院就是泥潭沼泽似的。”
“没那么夸张反正也差不多。”梅梅撇撇嘴,“跟农业关系最大的不就是土地吗,土地上水多了,那不就是泥潭沼泽?”
“照你这说法,还好咱们学院是男多女少。”梁佑泽弱弱地补了一句。
“额?”梅梅反应了下,“你这是说咱们都是祸水了啊。”
“我可没说。”梁佑泽闪躲着梅梅丢上来的抱枕,“你自己太会联想了。”
“切,你是,我可不是……”梅梅不依不饶,手里的抱枕依旧不安分地挥动着。
“我不是,你才是……”
对床的阿婧望着打闹着的两人只是微笑,“也不是那么说吧,老子不是认为,水为上善吗?再者,中国传统的阴阳学说里,也是把女人归为水的,水即为阴,为坤,是承载,容纳,润生万物的,都是好的说法。至于祸水,那都是后来人加之于女性身上的谬论。”
嬉闹着的两人一下被阿婧这一番深奥严肃的论述惊到了,梅梅转了转眼珠道:“阿婧,你学园艺真是暴殄天物了,你应该去研究伟大的哲学才对呀。”
梁佑泽刚想接话,却听到盥洗间的门被猛地推开,一身月牙色睡裙的姚姝娉娉婷婷地走了出来,手里还在绞着头上的毛巾,“祸水虽坏,却也不能想是就是的吧。”
她一手举镜,一手持梳,面庞微微扬起,像是自言自语,“要想做祸水,首先也得是个倾城倾国的红颜吧?”
屋里一下静下来,谁都没说话。姚姝这句看似无心的话,却是击中了屋里的每一个人,除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