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214314

1、1.路

　　我叫路宁辉。二十七岁时单位裁员，没了工作。
　　从记不清了的梦里被床头桌上的通讯器震醒，我捂着昏沉的头抄过来看了一眼又丢回去。翻过身拉住毯子正要重新睡去，我突然觉得周围环境很陌生，一下坐起了身。二十平米的空间一片昏暗，褪色的窗帘严实地拉着，我正半靠半坐在靠窗的单人床上，床单和毯子在身下揉成一团。衣柜挤在床脚，成堆的衣服从半敞的门里倾泻出来。地上四处散放着报纸、饮料瓶、食品袋、袜子和从单位搬回来还没打开的行李箱。洗手间的门半掩着，一条可以用来当抹布的毛巾掉在门缝处。冰箱嗡嗡作响，门上贴着乱七八糟的磁铁和贴画，还有前年的日历。唯一显得整齐的角落处是一台巨大的玻璃柜，顶端放着黑色的长方机器，是我多年的磁带收藏和录音机。
　　是我的房间没错。我躺回去松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工作时常年在外，连自己家都不适应了。拿过通讯器看眼表，原来我回来后已经不分昼夜地睡了五天。打个哈欠下床，摸到自己茂密的胡茬。上过厕所，我走到窗前，撩起窗帘向下俯瞰。
　　按时间来说天早就亮了，却因大雾仍像清晨一般朦胧。底下是条市场街，现在已经摆满了摊。我习惯性用警惕的目光扫视一遍，才想起自己已经不工作了。卖枪的，买刀的，雇人的，兑钱的，算命的，接头的，牵线的，倒药的……我眯起眼睛，在人群中认出了对门家马戏团的老二。上次回家时听说他在四处招徒弟想传自己的绝活，现在隔了半年，不知道招着没有。
　　放下窗帘，我伸了个懒腰，打开台灯披上毯子，迈过地上的垃圾走到录音机面前，按下开关。悠扬的蓝调随即传来。不管楼下的人是干什么的，他们看起来都很有朝气，斗志昂扬。我站在原地听着音乐，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嫉妒他们。现在我是彻底的无事可做。
　　重新看了眼通讯器，发现是比我早退一个月的同事徐卓发来的信息：“终于闲下来啦？”
　　我不在意地扫了眼那行字，突然想起我之前一直抱怨工作太忙。现在真闲下来了，居然还没开始享受就已经开始不舒服。坐回床上，我突然又想起自己这么多年工作下来，有着数目相当可观的积蓄。——也就是说我又有钱，又有时间。
　　我在萨克斯风独奏里使劲一拍脑袋，又想起自己已经二十七了。而至今为止，除了不要命似的出任务，根本就没干过别的。没悠闲过，没度过假，没找过女朋友，没享受过人生。
　　醒悟过这三点的结果就是，我去买了辆全新的房车。自己设计改装一番后，在网上发广告，招人一起去旅行。
　　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当然尽量去久一点，去远的地方。同样是男性比较方便，遇到事情也好有个帮手。所以我最终选了要去西旭弗的年轻兄弟俩。
　　“我就是想出去玩玩，有人结伴有意思些，费用又可以分摊。具体去哪我无所谓，你们既然有明确目的，路上怎么走就听你们的。”我拍着车对那个哥哥说，看了眼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他弟弟。小家伙一副不想呆这的厌烦表情。他们显然不是去游山玩水，但又不肯告诉我去干吗。
　　对方没答腔，继续审视我的车。本想就此夸耀一番新换的防弹玻璃、强力轮胎和可变换敞篷车顶，又一想，普通人会把玻璃换成防弹的吗？弄不好他们对我起没必要的疑心。所以我就只是回看他。虽然装束跟气氛都不是正经道上的，但眼神里完全没有亡命之徒的寒光。旁边的弟弟头发上残留着染过的亮绿，有着夜晚行人的黑眼圈，估计还没成年。虽然总对他哥摆出爱搭不理瞧不上眼的态度，成年累月才能产生出的那种默契和熟稔还是证明着他们的亲缘关系。带自己弟弟去的，应该不是什么危险地方吧。
　　我对自己看人的水平还是比较有信心的，毕竟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了。他们对我好象也没什么意见，车和设备又是一流的，于是谈了价钱之后，事情就这么定了。
　　说起来，旅行是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有的愿望。结果一直拖到现在，只能说我决心不够。以前那个全心全意投入工作、废寝忘食的自己，现在想起觉得挺好笑。最后得到的又有什么？不过只是买了房车就所剩无几的钱，和身上的几处伤而已。
　　也许还有记忆吧。
　　我付掉一切欠款，把所有剩下的存款都兑成了全世界通用的钱票，收拾好房子，把衣服被褥全带上，将磁带柜和录音机安在司机座后方连上车内音响，在冰箱里堆满了食物饮料，备好药箱，灌满油箱水箱，检查好轮胎，随身带的物品带齐，给父母留了个言，就上路了。上路时天空正开始发白，远处几丝金色光线开始刺透重叠的雾霭。我戴上墨镜，对后视镜里的自己微微一笑，发动了引擎。
　　现在我终于要出发，去旅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