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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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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眼
初五是李家内眷到慈安寺上香的大日子。
在这一天前,李元春原本是坐在屋里练着大字的,而且还是避着三月那个丫头。
三月是在李元春四岁的时候来到身边伺候她的,主仆感情肯定很深厚的。就算大伙都认定她失忆了,然而再怎么失忆,一些原本就掌握的技巧比如写字这种事,她是绝对不可能会忘记的。如果说是疏于练字的原因那还可以理解,但是李元春的指尖有薄茧,证明李元春是天天都有在练字。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字跟李元春相比,区别太大了,这一点就算瞒得过其他人,也无法瞒得过三月的眼睛。
何况,三月并非是个愚钝之人。
李元春照着原身的笔迹一笔一划,慢慢地写着。
午后的暖光从镂空雕花窗外照射进来,落在白色宣纸之上。李元春及腰的长发已经被她用一条红丝带束了起来,露出圆润的五官,额前的那道口子因为还没好得齐全,照着老大夫吩咐的,敷了些药粉,用白布条绑在脑后。整个人在日光下看着生气不少,跟前几日的李元春已经相去甚远。
三月进来的时候,李元春刚好写好了一个字。
“主子。”
听见了三月的声音,李元春默不作声地将写好的宣纸卷了起来,放在桌子上用来装字画的花樽里。
等做完这些,李元春才转过身,看向三月。
“怎么了?”
三月端着一小盘精致的茶点,一张小脸蛋红扑扑的。
“主子,我忘记跟你说一件事了,明日夫人会带府里的女眷去慈安寺上香呢。都怪我这记性啊,幸亏刚才厨子那些人在讨论着这事,我才记起来的。”
说罢,三月空出的一只手作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子。
李元春听到慈安寺三个字,她皱了皱眉头。慈安寺她有点印象呢,似乎以前去过呢。但是具体在哪个方位,她是想不起来了,毕竟都是那么久远的事情了。
“为何要明日专程去慈安寺上香?”
三月又猛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那声音之响让李元春都替她的脑袋觉得疼了。
“仙逝的老夫人喜好礼佛,夫人一直随着老夫人在初五这日去慈安寺礼佛上香的,这么多年下来了就算老夫人已经仙逝了,夫人也继续这个习惯了,再加上如今老爷在外未归,我听正房的桃红姐说夫人近来较为担心老爷,想趁着这次给老爷求个平安福袋呢。”
“这样啊。”
李元春瞥了三月一眼,伸手戳了戳三月的脑袋瓜子。
“你消息挺灵通的呢。”
三月“嘿嘿”地傻笑着。
“要不是主子你经常赏些东西给三月,三月还不知拿什么东西去拉拢拉拢她们那些嘴刁的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呢。”
这话说得真直白。
李元春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了,只能指着三月端来的茶点道。
“既然如此,那茶点也赏给你了。”
“谢主子!主子,你明日记得给自己求个姻缘符啊,虽说是定亲了,但毕竟非主子自愿,希望能保佑主子成亲后能顺顺利利的,这样,三月也能跟着享福了。”
“……”
***
第二日清晨,李元春便早早地被三月从暖香的被窝里挖了出来,换上了今年布庄刚做好送来的衣裳。做衣裳的布匹都是先给正房挑完,才轮到其他人挑的。这其他人里还要分成受不受宠,合不合正房夫人眼缘来分的。理所应当的,李元春这个脑子愚钝,被冷落多年的人自然是最后一个拿到布匹的。
衣裳的颜色跟其他房的相比,十分地素雅,站在一群争奇斗艳的佳丽之中,李元春只会是那个被忽略掉的人。
三月为了使李元春的脸不被衣裳的颜色衬托得苍白无血色,特意在李元春脸上抹了些许胭脂,连带小嘴也红润了不少。李元春却盯着铜镜里的脸愣了好些时候。
年少不知愁呢。
她莫名地想起自己那张年老色衰的皮相了。
简单地用过早饭,李元春便随着一群人走到了大门口。
门外,早已有轿子候着了。李元春原本是跟五姨娘同坐一个轿子的,然而五姨娘在今早身体不适,去不了慈安寺了,这会儿,轿子里除了李宝儿,还多出了一个人。
那人年纪看着跟李元春差不多,穿着一身粉黛色绸衣,腰间系着一个香囊,在不大的轿子里李元春隐约能闻见来自这人身上淡淡的香味。小小年纪,却早已能看得出日后的美人胚子了。
尖细的下巴,瓜子脸,眼睛细长,嘴唇微抿,看起来是那么不近人情的冷淡。
李宝儿挨着李元春坐着,时不时说着一些府中小事与李元春分享,李元春默默地听着,眼睛却悄悄地观察着对面那小姑娘。
一直到了慈安寺的门口,李元春才从三月口中得知了这小姑娘的身份。
这人是排在李元春下面的五小姐,她的生母是六姨娘。六姨娘是一名戏子,身体一直病弱不堪,但却颇得李叶堂的宠爱,连带五小姐在府中的地位也得到了提升。然而,这个五小姐却是个不言苟笑,沉默寡言之人。
李元春下车的时候,她回头望了轿子里还坐着的五小姐。那人正抬着头,望着她。一双细长的眸子里带着李元春无法看透的情绪。
今日,除了出嫁不在的李家大小姐,李元春第一次将其他房所出的少爷小姐一一辨认个清楚了。
三小姐是最好辨认的,不用三月提醒,李元春也知晓那个站在正房夫人身边,很黏人的穿着一袭薄纱苏绣大红罗裙的姑娘是谁了。
三小姐单名为祎,寓意美好珍贵,美玉。单从名字上看来,李元春便知晓这人是有多受宠了。李祎在说话之间,扭头瞅见了李元春,先是一愣,尔后冷哼了一声,又转过头去不再看李元春。
在踏入慈安寺大门之时,李祎明明比李元春先行了几步,却等李元春走近之时故意挪了下身影,挡住了李元春的去路,硬生生将李元春往后逼退。甚至在礼佛参禅之时,故意抢占了李元春身前的位置,逼得李元春只能往后挪了几个位子。
李祎这些小把戏,李元春只当看不见。她的注意力是放在了宝殿上方的金身佛陀身上。
她本来便不信鬼神的,然而自己居然附在其他人身上活了过来,说不吓人是假的。如果佛陀有灵知,是否会将她这个游魂驱除体外呢?
李元春想了想,还是轻笑了一声,虔诚地跪下磕头。
不管如何,上天终究还是眷顾她的。
上完香之后,李家照旧还是在慈安寺里歇一晚。
黄昏之时,天空下起了一场瓢泼大雨。天空昏暗,慈安寺开始点了蜡烛照明。李家女眷的落脚之处都是往日惯用的后厢房,很少会被其他香客打扰到的。其他人都在厢房里歇脚,李元春却带着三月独自出了禅房。
禅房里闷热不说,李元春对这个慈安寺到底还是比较好奇的。
记忆中,慈安寺并不是这个模样的,但细细一想,却似乎又是李元春目前所见这样。
李元春站在慈安寺后院的凉亭里,借着凉亭这个位置将慈安寺的整个格局瞧个大概。
在阴暗的雨天里,慈安寺的几个宝殿都笼罩在缥缈的雨雾中,远远望去,似仙境而非仙境,足以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凉凉的风里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味,闻着沁人心鼻。
李元春瞅着远处,过了会儿却瞅见了一人。
那人正撑着一把油纸伞,徐徐地迈着青砖石阶一步一步往凉亭而来。
李元春微微眯着眼,细细地打量着离她越来越近的人。
“主子,似乎有人来了呢。”
三月站在她身后,一边往嘴里塞着寺院送来的糕点,一边顺着李元春的视线看向凉亭山脚下。
“恩。”
李元春淡淡地应了一声,视线仍留在那人身上。
凉薄雨丝遮了伞下人,独见伞下那垂落于身侧的华袖。那袖古锦织就,绣染云图。一袭飘逸的青夹春衫,青似湖色。
直到那人踏上了凉亭,袖下露出的修长白皙手指收拢了油纸伞,露出伞下人的真颜,李元春一双杏眼陡然瞪大。
耳边,是三月的声音。
她说。
“主子,是阴柔脸哦不,崔公子呢!”
哪个崔公子?
李元春的脑子已经无法辨认三月的话语了,她的眼睛死死地瞪在那个人身上。
皇后娘娘,请谨言慎行,别轻易惹恼了陛下才是呢。
皇后娘娘,让您先去了也是无奈之举呢。躺在这里可是寂寞了吧?以后,请娘娘寻个好人家,找个懂得怜惜娘娘的吧,莫再卷进来了。
她的耳边,充斥着都是这个人的声音。
她的脑子里止不住地浮现着过往的一幕幕。
她委屈地死后,却没有被葬入黄陵之中,她的尸身放在一个没有盖上的冰棺里。这个人却在她死后,来看她了。
摸着她的脸,说着一些她无法听懂的话。
李元春的眼睛睁得比牛眼还大,浑身僵硬,她的手还抖个不停,她的心也不受控制地狂跳。
李元春声音颤抖着,半天才开口问三月。
“三月……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崔钰。”
崔钰!
名字不一样啊。
李元春藏在袖子下的手无法控制地抖动着,她的声音已如砂石碾过般带着些许沙哑。
“三月,此时是几年啊?”
在三月报出此间年份与朝廷的掌权者称号后,李元春终于忍不住咒骂起老天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