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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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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春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男人身材修长,有着十几岁青年的单薄身姿,更显着南方的典雅。瘦削的肩头之上垂落着墨发,沾染了雨雾的湿气,墨发此刻柔顺服帖着,几缕发丝甚至沾着那张脸。
远望其姿容,犹如朦胧初春里百花齐放中的牡丹国色,唯有热烈的光丈与其相衬。近看,他过分白皙的容颜越发显得唇红齿白,艳丽异常。
他的五官,有一丝的艳气,增之一分则俗气,减之一分则寡淡,长眉美目,高鼻朱唇,甚是精致。饶是李元春作为皇后,看过那么多的男子,也无法一下子便转开视线。
然而,就如长蛇,毒性越大,其色愈艳丽,越绚烂。越是美艳的长相,就越有毒,往往还是在人猝不及防之间。
这张脸,就算化成灰了,她却依旧死死地刻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犹记初时,这个男人也是穿着这身青衫,站在那人身旁,明明是笑着看她,眼底深处却带着一抹对她的讥讽。从那一刻开始,她便与这个男人不对盘了。
她与这个男人有着很多次争吵,无论大小事。
她也曾与这个人秉烛夜谈,为了共同的利益而相互协助。
日子久了,她发觉自己与这个男人相似的地方是越发多了。比如,这个男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也是。比如他爱在夜里睡不着之时出屋走走,她也是。又比如,这个男人心底藏着一个女人却总是求而不得,恰好,她也是。相似点太多,不知几时起,她与这个人惺惺相惜了。
这个人曾信誓旦旦地说,她绝对不会有被他人背叛的一天的。
然而,上一刻还如此保证着,下一刻却挥刀相向。
“若是殿下下不了手,可由我亲自动手。李云新……必须死。”
死,这个字,从那张凉薄的红唇之中吐出,明明听过多次比这个更刻薄的话,却没有一次比那次更来得刻骨铭心。
“崔皓宸。”
李元春低声呢喃着,却几乎是咬牙切齿。
她已然陷在了过去的噩梦里了。
明明已经过去了好几年的事情,如今想来却历历在目,犹如昨日发生。
李元春这声呢喃却引起了凉亭里的两人的注视。
三月作为李元春的贴身侍从,她立刻便听清楚了李元春的话语。虽然三月不知李元春从哪里听到这个名字的,但仍是尽职地提醒李元春道。
“主子,你唤错名字了,人家崔公子不是叫这个名字啊。”
三月不敢直接叫姑爷,避忌着对方。三月说完这句,眼神还连忙瞅了瞅前边站着的人。
那人生着一双上挑的桃花眼,明明没有笑却看着似乎在笑。一双眸子望向这边,落在李元春身上,却犹如深井之水,幽深不知其意。
在这人的眸子望过来后,三月连忙收回视线,看向自己的主子。
见李元春似乎在发呆,连忙伸手不着痕迹地推了下李元春。
在三月的轻声催促下以及这道推力,李元春的身子晃动了下,在差点摔倒之际,李元春终于回神了。
“主子,你干嘛盯着人家崔公子一直猛看啊?那眼神像要吃人一样可怕。”
三月生怕被崔钰听见,小声小声地跟李元春说道。
李元春愣了下,这才发觉凉亭前边的人已经在她了。
李元春未来得及出声之际,那人已经先开口了。
嗓音轻柔,却掷地有声,好似流水轻敲竹木之音,清脆悦耳。听在李元春耳里,却如噩梦来临。
“在下可是打扰到两位姑娘的雅兴了?等这雨小了些,在下便离开速速离开此地。”
在崔钰说完这话之后,天际划过一道火光,紧接着便是闷雷一响。
三月虽话唠也毒舌,但胆子却在这个时候小了不少,手紧紧地扯住李元春的衣服下摆,活生生见鬼了般。
李元春看着三月一眼,淡然地站着,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嘴角的弧度微微勾起,神情冷淡。
响雷火光,很多人都怕,以前她也怕。然而,自从二十年前那一晚,她倒越来越不怕了。人总要经历一些事才能长大的。
“凉亭不是我们的,公子喜欢待多久便待多久。恕我们失陪了。三月,我们走。”
说罢,便扯着三月准备离开。
“主子,雨这么大,等下再走吧。”
李元春却不理她。三月不走,她走便是了。现在的她暂时无法与这个人待在同一个地方。
李元春紧咬着下唇,脸色极其难看。
她唯恐自己控制不住,便要上前手撕了这个男人。
瞧着他的年纪比在她尸体面前见到的那会儿还年轻。年纪不过十七/八出头,而她那时候最后一次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已经快四十岁了,连妻子都娶了。
即便是名字不同,年纪略轻,这张妖艳漂亮的脸,饶是化成了灰,李元春仍记忆深刻。第一眼见到此人,她便知晓。
这个人就是崔皓宸!她的仇人!
就算她由李云新变成了李元春,她也绝对不会忘记这个男人对她的所作所为!
李元春藏在袖子之下的手猛地攥紧着,她望着这个男人的眼神越发愤怒怨恨。
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为什么最后牺牲的人是她?
为什么她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到头来可笑的人却成了她?
李元春收回了落在这人身上的视线,垂下眼帘,不再理会三月。连雨伞都未曾拿走,空着手,独自一人走入了雨帘之中。
冰凉的雨水滴落在李元春的额头上,脸上,甚至,连衣裳都开始渐渐渗入了。李元春脸上的胭脂随着雨水而渐渐散去,露出一张没了胭脂遮掩的苍白脸蛋。
她大病初愈,额上的伤口还包着白布条,然而,只有唯独这样,才能让李元春叫嚣、被愤怒笼罩的脑子清醒点。
李元春知道自己必须清醒的。
三月是李元春的侍从,不是她李云新的。
那个男人是李元春定亲的对象,刨根揭底,这个男人现今还算不上是她的仇人,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
然而,对她自己来说,那个曾经委屈寂寞地死去的自己,又何其无辜了。每每想到此,她都无法原谅那些人。
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也许,这个男人不过是跟那个人长相相似。结果,老天还是喜欢戳破她的美梦,将她从蜗牛壳里拖出来,被逼着面对现实。
在三月说出此间年份与掌权朝廷之时,李元春便知晓了自己隐隐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她竟然重生在这个男人存在的同一个时空还是同一个朝代。
那么就是说……
她的脑海不断晃着一行字。
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
天啊,她竟然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上一辈子她还没死的时候。
这一世,这个世界真的有存在李云新这个人么?
李元春现下的脑子清醒了些又因为这个发现而再度陷入了混乱。她几乎是在雨中狂奔着。
凉亭之上——
三月与那人皆因为李元春这种突如其来,状似疯癫之举而愣住了。
三月更是吓到了,连忙喊了一句。
“主子,你等等三月啊!”
喊完这话,三月也跟着跑入了雨帘之中。原本三人驻足的凉亭,现如今只剩下一人独自站着。
那人眉眼微挑,看着雨中那个越跑越远,渐渐消失在眼前的身影,许久,才徐徐收回了视线。
凉亭的栏杆处,还横放着一把桃红色的油纸伞。
他缓缓迈开步子,走近了些。
撑开那伞,看到木质手柄上的字,如画的眉眼陡然蹙起。
手柄上的字是用朱红之色刻上的。
李。
那是氏族用来标识族内之物所用。
眼下,京都只有两大户人家姓李。
他没有作声,修长白皙的手指重新收拢了那伞。直到雨停了,他才离开了。
离开之时,手上多了一把桃红色的油纸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