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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娄典死亡的第十五天。
      郦戎又在书房枯坐了一上午,画出来的线条杂乱无章。
      他重新拿起戒了很久的烟。
      临近中午,郦家父母大包小包地提着菜过来,自从郦戎和娄典一起生活以后,他俩是第一次如此频繁地造访。
      宽阔的房间里到处可见两个人的生活痕迹,温馨充满暖意:玄关鞋柜上放着的两只手表和几个领带夹,衣架上的成对的围巾和大衣,沙发上堆积的靠枕,地毯外歪歪扭扭的两双拖鞋,厅桌上叠在一起的服装和金融类书籍,墙上挂着的双人照……
      郦母双眼湿润。
      当初郦戎跟家里人坦白心情的时候,他俩就应该硬起心肠反对到底,趁着两人还没在一起,趁着只是郦戎的一厢情愿或者年轻不懂事,趁着娄典还不开窍,两人早早分开,离得远远的,各自结婚生子。
      也好过如今郦戎形单影只,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让人看着心里难受。
      郦母去做饭,郦父泡了一壶好茶,去书房招呼儿子出来,品茶闲聊。郦戎不常开口,话越来越少,但总会给些反应。
      老两口放心不下,隔三差五地一起过来看看儿子。好几次想说让郦戎搬回家住,话到嘴边又放弃了。
      这两个人的家,已经走了一个主人,另一个主人要是不住着,就真的一丝人气也没有了。

      娄典死亡的第十七天。
      终于联系上跟着教授去考古的娄家小妹娄漾,小姑娘从讲电话的时候就开始哭,坐飞机的时候还是哭,仍旧穿着考古时弄得脏兮兮、皱巴巴的工作服,哭得双眼肿痛,脸颊发红,哭得那样伤心,陪她一起回家的朋友怎么劝也劝不住。
      娄漾心里悔恨与痛苦交织着,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有眼泪不停地往下掉,眼泪流干了也还是难受。她唯一的哥哥,一直很疼她的哥哥,她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去接机的是郦戎。
      娄漾肿着一双眼睛,紧紧地抱着他,眼泪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裳。
      郦戎第一次没有推开她,只是沉默着、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娄漾对郦戎的印象,从懂事起就停留在“邻居家长得很好看而且做饭很好吃但脾气不好爱霸占哥哥的大坏蛋”,除了面对哥哥时有一丝温柔颜色,对谁都是不屑一顾的高傲样子。
      只给哥哥买好看的衣服鞋子,做好吃的也是只有哥哥的份儿,带哥哥出去玩也从来不让她跟随,每当她粘着哥哥撒娇时都会露出一副厌烦甚至是厌恶的表情……让她真是生气又别扭。
      可她还是很喜欢哥哥和大坏蛋。
      很喜欢很喜欢。

      娄典死亡的第二十天。
      郦戎在五点就起床了。洗漱完毕,郦戎穿好围裙,早就准备好的食材堆满了厨房,他开始动手。
      郦戎做饭的手艺堪称一流。
      娄典从小嘴馋又挑剔,吃得少,饿得快,背包里经常放着点心吃食,还没到家就喊饿。两家大人工作忙碌,身为哥哥的郦戎为了满足他的口腹之欲,买了食谱,自己摸索着做。两人一年一年地过来,家里的食谱快要比郦戎的专业书都要多。
      抓住一个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其实这句话也挺对的。最起码,在诱拐娄典时,会做饭是很不错的筹码。
      下午一点的时候,郦戎结束最后一道菜。用食盒装好,重新洗漱着装,出了家门。到花店买了一大束白玫瑰——那是娄典喜欢的花。
      一个穿着沉稳的、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被墨镜遮住的脸消瘦,苍白,唇角冷硬,偶尔低头让人窥见的眉也是锋利得仿佛连他自己也会被割伤,周身气质死寂,不露一丝暖色。就算怀抱着优雅婀娜的白玫瑰,也无法让人觉得,他是去赴一场浪漫的约会。
      他去了松景墓园。
      明天是娄典三七,郦戎想今天先来看看他,只有他们两个。

      娄典死亡的第二十一天。
      娄典三七。
      郦戎没有来,没有人责怪他。想起娄典下葬那天,无声地、仿佛将一生的眼泪都流尽的男人,没有人忍心责怪他。
      松景墓园位于高地,林木茂盛,面朝大海,静心聆听,仿佛可以听见海浪的翻涌声和海鸥不知疲倦的叫声。难得清静。
      墓碑前是沾了晨露的玫瑰花,纯白的花瓣微微焦黄了边,整齐摆放的饭菜和点心早已凉透,雕花的陶瓷杯里是青绿色的酒,浮着些被风吹入的灰尘,浑浊又凄清。
      看得出早有人来祭拜过。
      大家伙儿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或许是因为都知道提早的那个人是谁吧。

      娄典死亡的第二十八天。
      郦戎开始考虑放弃服装设计师这一职业。
      他是想让爱臭美的娄典天天都有新衣服穿,才开始学服装设计的。自出道以来,他的模特就只有娄典一人,为他构思图样,量体裁衣,缝剪修补,郦戎心甘情愿,他没有兴趣为其他任何一个人浪费他的时间、他的才华。
      有娄典在,才会产生“Dilian”这一品牌。如今人没了,他的热情也没了。
      再没有人像娄典这样好,无条件地宠着他,给他动力,实现他心里所有现实的不现实的梦想。娄典是最好的伴侣。
      同为好友和“Dilian”艺术总监的臧金鑫说不出劝解的话。娄典出事以后,他就再也没打通郦戎的电话。今天上门拜访,郦戎却收拾了所有已完成和未完成的设计稿,一并给了他。
      臧金鑫觉得,死的不只是那个眼若星辰的男人。

      娄典死亡的第三十四天。
      郦戎醒在晨光里。看着窗外刚泛鱼肚白的天空,他觉得,没有娄典的生活,难熬得让他绝望。
      他曾经考虑过,他比娄典年长八岁,他一定要努力健康生活,少抽烟少喝酒多运动,争取活得比娄典久一些,照顾着他,让他一生都舒舒服服的,失去伴侣的悲痛就让他自己承受吧。也或许他早一步先走,他也恳求娄典不要怪他,他不是故意让他伤心。
      可是,这一切都随着娄典的突然离世戛然而止。
      带着这颗逐渐枯竭的心,郦戎在娄典的墓碑前坐了一整天。
      守墓人看着这个每隔四五天就来一趟的男人,久违地产生了一种微微湿润的心情。有好几次他想叫男人喝杯水或者吃点东西,但远远地看着那弯下去的腰,那种行将就木的老人般的神情,就放弃了。
      只是觉得,还是不去打扰了。
      守墓人曾去看过那个坟墓,是个笑起来很明亮的青年,眼睛里像满溢了璀璨星辰,嘴角微翘,白净,年轻,俊俏,温文尔雅。他的墓是最干净的,花朵簇拥着,草枝还是新绿色,好像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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