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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礼物(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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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封闻声,慢半拍地抬起眼皮。他现在只有力气抬起眼皮了,就算身上没有被镣铐紧锁,也依旧动弹不得。
当他看清来人后,浑浊的眼中先是恐惧,后是愤怒。
恐惧是对云倚漠露出的,而愤怒,则是对锦熙。
他当年就应该狠下心斩草除根,否则哪还有今日这般生不如死?
锦熙见到锦封后,也愣住了。
若不是亲缘上的感应,他几乎认不出眼前之人。
锦封全身上下几乎无一处完好,那张原本端方儒雅的脸,更是面目全非,上面结满了纵横交错的血茄。
他见到他,一直在呜呜乱叫,口中似乎塞了棉花,叫了半天也喊不出完整的字句。
云倚漠对锦熙道:“他舌头没了,所以说不出话。“
看到锦熙一脸震惊,他继续解释道:“你可别以为他现在这个样子是我弄的。我才不喜欢搞“刑讯折磨、凌迟切割”那一套,叶丈秋把人交给我时,他就已经不成人样了。我只是没给他治而已。”叶丈秋那禽兽的黑锅,他可不管背。
“什么?这里面怎么还有阿秋的事?”锦熙感觉今天一整天,他都处在震惊之中。似乎每一个下一秒,都有新的出乎意料,来给他一个当头棒喝。
云倚漠据实以告:“锦封背靠怡亲王府,又有党派势力,很多事不是钱能解决的。我没有政治关系,有些事就要靠姓叶的从中出力。他又巴不得为你活剐了这人,我也就勉为其难地跟他合作了一回。但是绝不会有下次。”
“这里面是不是还有我二哥的事?他留在辽城是不是就因为这个?”锦熙并不笨,他是个心思灵巧的人,虽不至闻一知十,但也是一点就透。只不过有的时候他并不愿意多去揣测,而宁愿把心思花在吃喝玩乐上。
云倚漠点点头,算是默认。锦城是最熟悉锦封、怡亲王府的势力、乃至直系党派的人。如果说谁才是真正那个让锦封一败涂地的人,只能是锦城。多年来,他虽忍辱负重,隐而不发,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会永远忍气吞声,一蹶不振下去。
如果说锦封像蛇,总是潜藏暗处伺机而动,那锦城就是鹰,不断盘旋观察机会,只要对方露出半点破绽,就是一击必中。
锦熙听到这些,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受苦受难的那些日子,他也曾怨天尤人,咒骂命运的不公。但如今回首而视,这世上恐怕再没有比他命好之人。
所有人都在护着他,为他阻隔来自这混乱世道的恶意。
以前,他曾以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而在经历了这么多以后,他终于明白,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理所应当的事情。
没有人能够逃避自己的责任,否则有些事就永远无法了结。至少在这个人的心里会变成一道再也越不过去的坎。
锦熙与锦城虽然相隔万里,但也能明白二哥将锦封“送到”自己面前的用意——在这件事上,他不能置身事外。如果所有的事情,别人都替他做干净了,那扎在他心里的那根刺,也再也拔不出来。
所以,必须由他亲手做出了结。
锦熙对云倚漠闷声道:“有枪吗?”
云倚漠沉默半晌,转身走回第一间密室,从抽屉里拿出一把。他将那把漆黑冰冷的枪交到锦熙手上,并没问其它,只道:“会开吗?”
锦熙接过枪,不答反问:“你跟我说说我大哥···不,锦封都受了哪些应有的惩罚?”
云倚漠又问道:“你真想知道。”
锦熙道:“想。”
云倚漠于是为他大概细数了一遍:“叶丈秋对他做的那些,你看也能看出来。他现在全身上下几无完好,都在发烂流脓。我说了,我没有那些血腥的嗜好,我只是每天召来所有冤魂,陪他‘聊聊人生’,不过他好像也吓得有点精神失常,毕竟心里有鬼,肯定良心不安。除此之外,我还给他注射了吗啡,让他成瘾,之后就一针没给过他。还有····“
“够了。”锦熙打断道,同时拉开了枪上的保险。
“我其实不愿意跟你说这些的,我知道你心软,听不了这些。”云倚漠叹道。
“我不是说我听够了,受不了了。”锦熙纠正道:“我是说这个人受的惩罚,已经够了。”
云倚漠冷冷地看向锦封,对方马上瑟缩一下。他冷笑道:“我怎么觉得还不够?如果他死了,我准备让他魂飞魄散。”
锦熙举起枪,对准对方的心脏,拒绝道:“不用了,今生的仇与怨,就在今生了结吧。你我兄弟一场,我现在就给你一个痛快。”他后半句是对锦封说的。
锦封死死地盯着他,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呜咽,不知是求饶还是催促。锦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指微抖,久久扣不下扳机。
毕竟曾是至亲,血脉相连。他又怎能轻易下得了手?
这时,他其实很想问他:你暗杀阿玛,欲置二哥于死地,以及对我设计折磨时,可曾也有过半分犹豫与不忍?
可惜,锦封的舌头已经没了,精神也崩溃了,这个答案,他恐怕永远也无法回答。
忽然,云倚漠走了过来,握住锦熙拿枪的手,说道:“你要下不了手,我来。”
锦熙的手指依旧在颤抖,但声音却异常坚定:“不用。这个时候我该做个了结,否则这件事在我心里永远都过不去。二哥把他送来,也是这个意思。”
云倚漠闻言,缓缓放开了手。
他可以护他一辈子,但是有些事他如果一味地护着,只能适得其反。
锦熙目不转睛地看着锦封,突然对他弯唇一笑,露出两个亲切的酒窝,就像当初他叫他大哥,向他撒娇耍赖时一样。但此刻他说出的话却是:“锦封,这辈子我们互不相欠了。”
语毕,他手指按下,扣动扳机,准确无误地一枪贯穿他的心脏,之后他又在他眉心补了一枪,才无力地将手臂垂了下来。
锦封的脸,永远停在了一种似怒非怒,悲不成悲的表情上。那表情出现在锦熙的笑容之后,定格在锦熙对他说的那句话之时。
他这辈子,大概永远会被定义为一个阴险狡诈、六亲不认的十恶不赦之徒。但谁又愿去过问下个中原因?
娼妓之子,母亲早逝。他从小受尽冷眼,直到十几岁才被接进王府。
在王府里,虽顶着长子的头衔,却永远摆脱不掉庶出的地位。阿玛从不正眼看他,无论他有多么优秀,无论他才名有多么响亮,他在家中永远只是一个庶子,永远只能跟在锦城旁边当一只狗。
他若是天生驽钝、平庸,这样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也就认了。但偏偏他绝顶聪明、志比天高,又怎么甘心只因一个出身,就屈居人下?
他不甘心,所以才恨·····
云倚漠拿来一块布,扔到锦封身上,盖上他,也隔开锦熙的视线。
他再次握住锦熙拿枪的手,那手冷的像冰块一样,但上面却全是汗。锦熙被吓了一跳,手指本能地又要扣紧扳机,却被云倚漠及时隔开了。
他不慌不忙地将枪上的保险关上,骂道:“小祖宗,你差点把我给崩了。”
锦熙后知后觉地松开手,脑门上也出了一层冷汗。
云倚漠把枪拿回来,尽量放松语气道:“枪法不错,谁教的?”
锦熙还是缓不过来,下意识回道:“阿···阿玛···”紧接着他忙转过身,慌张道:“云倚漠咱们赶紧走吧。”这回他是真的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云倚漠牵起他的手,答道:“好。马上走。再也不来了。”说着他关上了这间密室的门,又托着锦熙爬上长梯。
从衣柜钻出后,锦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了窗前。他打开窗子,大口地呼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几乎一刻不停,似要摆脱掉刚才在地底发生的一切。
微风拂过他的面颊,带来一股清新的草香,这让他心绪稍平。
云倚漠走到他身后,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沉声道:“这件事,从现在开始,就算过去了。以后,你可以继续做回以前的自己,接着没心没肺,吃喝玩乐。无论如何,我都陪着你。”
锦熙微喘着气,心脏终于不再咚咚直跳,而是逐渐归于平静。
为了让自己放松下来,他对云倚漠开玩笑道:“‘金屋’,你也陪着我去?”金屋自然是他以前常光顾的那家名满京城的妓院。
云倚漠眸中墨色铺开,紧盯住锦熙道:“那里不准去。我怕你被那些狐狸精们拐跑。”他将脸一点点凑近,却在将要碰到锦熙的嘴唇时,又停住了。
锦熙咽了口唾沫,觉得近在咫尺的云倚漠实在杀伤力太大。于是道:“在你的美貌前,她们都不足为惧。”
“是么?”云倚漠嘴角微挑,弯出一道好看的弧线。
“当然。这世上除了你,没有人能拐跑我。以前,你把我从家里拐了出来,现在又把我从阿秋那拐了回来,你说呢?”锦熙说完最后一个字,嘴唇就往前一凑,主动亲了上去。美色当前,他可是按捺不住。虽然每一次“按捺不住”的下场,都是撩骚不成反被艹,但他依旧死不悔改,一意孤行。
云倚漠见状,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他将对方揽进双臂间,毫不客气地欺身压了过去,然后愉悦回应。
这时,窗棱上忽然砸落几滴水珠,溅到了锦熙撑在上面的手指。
起初,他并未在意,但紧接着,落下的水珠越来越多,最后将他的手打湿大半,而窗外也渐渐响起了一阵淅沥。
今年的第一场雨,终于来了。
在沾衣欲湿的淡淡春思中,滴落在锦熙与云倚漠的窗外。
锦熙蓦然想起,之前的每一场初雨,他似乎都在期待云倚漠的出现,但每一次就算自己淋得浑身湿透,也依旧无人出现。
漫天雨幕中,最后只剩他一个人形单影只。
当天上的雨停了,他心里的雨却还在下。
但这一回,终于不再是他一个人惨淡收场了。
云倚漠这时离开他的嘴唇,满眼温柔道:“下雨了,今年的第一场春雨。我记得我离开前,曾跟你说过,要一起等第一场雨。”
锦熙微微一笑:“你还记得?”
云倚漠道:“我已经失约了、食言了,就不能再失忆了。”他把手盖在锦熙那只被雨水打湿的手上,继续道:“以后我为你遮风挡雨。”
锦熙反手将他的手拉近怀里,说道:“我不用这些,你只要陪着我就好。陪我看每一年的第一场春雨。”
云倚漠笑道:“好。还有每一年的初雪。还有第一缕艳阳,第一片落叶···一年四季,年年如是。”
锦熙露出两个酒窝,又“得寸进尺”地追加一条:“那每年的这种日子,你都要请我去春和楼上搓一顿。以弥补我之前为了等你,在那所蒙受的经济损失。”
云倚漠爽快答应:“好。”
锦熙听完马上喜上眉梢,拉了他的手就往外走。
云倚漠问道:“你这一惊一乍的干嘛去?”
锦熙得意道:“你刚不是答应了吗?去春和楼大搓一顿。”
云倚漠一脸宠溺地摇摇头,顺手拿起门边的伞,为他撑开,挡住雨丝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