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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二】 ...
四季的颜色流年的风,总无法定格在少年成长的路上。他们恣意挥洒,生机勃发,敢于容色示人,也敢于追风逐浪。
三月上巳,有女初成,凌家少当主凌鸢时年十五,受教簪髻,以为成年。
江湖人不循旧礼,祖母司礼,生母授戒词,却并不宣四德。只望她平安喜乐自强独立,心良善行正义,一生能得随性快意,莫叫年华虚度。无催婚约束,无延嗣重男,家业继承与否也不放在这样的场合去点破,一切的俗礼都回归父母最原始的愿想,怀着爱与祝福。
这一天,凌鸢亦不同往日装扮,褪下了素日的劲装,上着藕色云缎交领琵琶袖袄衫,下着鹅黄丝棉曳地褶裙。袄衫肩袖和裙摆上皆绣着芙蓉花月,未得隆盛,却明艳俏皮,较往日固然少了一丝飒爽英气,但多了几分温文雅娴,亦是别有趣味。然而这小女子几时又得完全顺从过?长裙遮去双足,任谁都猜不到她足上依旧蹬着自己最爱的矮靿靴,跑跳起来像个小猴子。
她是为了方便快些跑回静思园去的。偏爱红色的少女素来不乏明艳,这身秀丽却少有,此生难得的衣裙袅娜,她迫不及待想叫沈嵁看见。
离开礼堂直奔入园内,意外沈嵁居然不在。略一沉吟,眺目看见这满园春意,凌鸢想起了初见时的杏花如雪,想那人每年总在树下沐着花雨,静静地写字。通往老树的小径已是无比熟悉,凌鸢迅而不乱地穿过月门,那人那景便赫然撞进眼中。依旧是白衫黑发,一张书案一方笔墨,杏花正盛,偶尔随风落几瓣,与这人一般沉默。花如人,人如花,沈嵁宛若花妖树精幻化了人形,好看得不似真的。
凌鸢忽踌躇了步伐,不欲过去打扰,恐惊了这堪可入画的梦景。久久地矗立凝望,她终究还是提裙踩莲步,端庄地走了过去。
隔着书案,凌鸢坐到席上,期盼地问沈嵁:“好看吗?”
沈嵁并没有抬眼,只一副专心运笔的样子,竟然点了点头。
凌鸢一点儿不以为这是敷衍,她信的,信沈嵁看见了,早就看见了。
“能笑一笑吗?”凌鸢双肘搁在桌案上,下颚抵住手背,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嵁,“我们相识至今,你从未真正对我笑过。今日我笄年行礼,所有人都祝福我,你也当送分成年的贺礼给我,就笑一下,好不好?”
执笔的手停顿下来,沈嵁终于抬起头直视豆蔻,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他们无言相顾,四目交缠,谁都不觉厌。凌鸢总含笑,而沈嵁的眉目间确显温柔,可远远称不上笑。即便这样,当春风携暖越境而过,杏雪倏然缤纷,正将此一幕生动,染尽了诗意。
凌鸢也一道,入了沈嵁这格画。
“谢谢!”她甜甜笑道,不知因何。适才求一笑,莫非已得?然则别人瞧不见,唯她懂了。
一声谢,谓依足,沈嵁便还低下头去写自己的字,念心里的经。
凌鸢就只看着,两手托腮,痴痴嫣笑,多久都不觉乏味,情愿任时间奢侈地流走,不去追求所谓意义。在她心中,能得一眼,当值三春。
奈何三春又如何抵过一生?
于是凌鸢告诉沈嵁:“莫无居士,我喜欢你!”
沈嵁并无反应,定定心心写字,仿佛听惯了这话,喜欢就是不厌恶,爹娘喜欢,姐妹喜欢,对他也喜欢。
然而凌鸢不止说,还要说分明:“我喜欢你,不是小时候那种喜欢,跟喜欢爹娘喜欢晴阳舅舅也不一样。我喜欢你,因为你是男子我是女子,所以我喜欢的是你。”
沈嵁笔锋陡然顿住,笔尖墨色晕染,废了一字,污了一纸的清白。
“沈嵁!”凌鸢直呼其名,“今天开始,我叫你沈嵁了。我不能喜欢一个出家避世的人,我想喜欢作为沈嵁的你。”
她忽伏低了,歪着头脸颊贴住书案自下而上伺探沈嵁的表情,继而顽皮地笑:“其实我犹豫好久了,不是怕被拒绝,而是你跟舅舅真的很像。以前每次想起你都要顺便再想一想他,总觉得喜欢你会不会也变成喜欢舅舅。那样多别扭啊!我不想喜欢舅舅呀,舅舅那么讨厌!”
凌鸢嘟起嘴,显得苦恼:“不过我从来没认过你是舅舅,所以我还是很肯定自己喜欢你。就是喜欢!后来我想明白觉得会有那样的误解,大概是因为感到有点儿对不起舅舅。毕竟,辈分乱掉了呀!”
自始至终都仅是凌鸢在自述,不急不恼,认真地将心思剖白,不留下遗憾。她并非不渴望得到回应,然而关于情感,凌鸢更多的只求心安,并非强索。
因为内心澄明,才敢洒脱。
清泠悦耳的笑声乍然响起,沈嵁蓦然仰首,入目一抹俏丽,在雪白的花雨下翩然。那称不上是舞蹈,就只是旋转,凌鸢会武,但从未学过舞。然而轻盈的步伐让她看起来有着跃动的韵律,蓬开的裙摆上芙蓉花盏得到了舒展,刹那盛放在衣裙上。
“沈嵁,今年我不会再来见你。现在开始,每年只在杏花飘雪时我才会来见你。见一次便说一次,我喜欢你。你不告诉我你的心意,我就还一整年不见你,直到你愿意回应我,或者,我放弃你。所以趁现在,好好看看我吧!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穿这样好看的衣裳了。下一回,我身披的定然是嫁衣!”
于是凌鸢果然离开了。甚至都没有确认沈嵁有否抬头看她胡乱的旋舞。她终究是羞赧的,在心上人面前袒露心迹,说着看似成熟又倔强的话,却还是怕被凝视。更怕,没有那双目光在身后追逐。
因此她不能知道沈嵁目送她背影消失,那样的良辰美景下再没有落笔写下一字。
全家人直到五月节时才发现凌鸢不往静思园去了。之所以隔了那么许久才觉出异样,主要凌鸢信誓旦旦与沈嵁说完那番话后,没几天就跟着叔伯们又出门了。那一次去的滇南,一来一去足有月余。回来后正巧,闯荡江湖许多年的落欢也返回总宅。凌家这些小孩子,凌鸢拔头份,全是跟着落欢屁股后头遛大的,哪个他都抱过哄过,男孩子还一起洗澡咧!见着他回来,清一色全欢喜疯了,跟猴子猴孙见着美猴王回花果山一样,恨不能夹道欢迎。
如此热闹的阵仗,家里人更没留意凌鸢素日行动轨迹。而四月下旬,凌鸢又就近跟傅燕生去了一趟山西,生意事不忙,玩儿得倒来劲,硬是拖到月底才意犹未尽地回来。诚然如今她出门身边也不是只有长辈在敦促,冉清晏和沈家那对双胞胎十足成了她的跟屁虫,道东道西都伴着,四人俨然一个小型团伙。
这才试过一次,傅燕生回来就撂挑子了。那泼天的怨气,直叹孩子大了管不了,劳民伤财啊劳民伤财!
听他措辞这样严重,小舅子落欢头一个跳出来奚落:“姐夫就爱拿乔!你能有我当年苦?一溜小屁孩儿,稍不注意就哭了,一哭还牵连一大片。我的个苍天,那才叫生不如死!”
茂茂横了他一眼,不怀好意道:“那舅舅是不是该感谢我等不杀之恩啊?毕竟好歹你一不小心活成了大侠咧!”
子承父业,嘴都是遗传,傅燕生这把又老又懒的骨头如今自动有人替他打嘴炮了,而且还很有杀伤力。就见一群小孩子全给逗笑了,气得落欢反手叉腰指着茂茂鼻头啐他:“嗨,真是养的不如生的嚎!小时候骑我脖子上撒尿,如今骑我头上贱撩,谁说外甥向着舅舅的?我非给丫舌头撅折了不可。”
茂茂好心提醒他:“人舌头上没骨头。”
“那咱就试试看能不能撅折!”
说着话就来捏茂茂下巴,吓得茂茂扭头直往父亲身后藏,嘴上却没消停:“不作兴的啊!说不过就动手,小人,妥妥的小人!”
落欢就抱着胳膊,歪着头好整以暇地看傅燕生:“这些年你没教他轻功啊?”
傅燕生两手一摊:“他跟越之剑法练得不错,你要不要试试?”
“你有点儿当爹的自觉没啊?”
“没啊!我只有偷懒的自觉。”
“脸呐!”
“你说哪张?”
落欢狠狠捂住眼睛,表示暂时不想跟这个不要脸的人说话。
而关于凌鸢不去静思园这件事,凌鸢自己总是三缄其口,任谁来说都讳莫如深地笑笑,用一句:“出师了呀!”搪塞过去。
换到沈嵁这边厢,师父尚有安则似乎看得更深些,不无调侃道:“这一回,赌得有点儿狠!”
沈嵁不露声色:“师父与人打赌了?”
“何必装傻?”
“徒儿确实不明白。”
“不想说,为师自然不逼你。只见你这些日子冷清不少,写字比诵经时间长,睡觉比打坐时间长,并不好。”
沈嵁略一欠身:“惹师父挂心了!”
“为师就你一个徒儿,自然时时挂在心上。依我看,还俗吧!”
沈嵁本欲提壶与老人续茶,不由顿住,轻蹙眉:“师父这话,徒儿真的不懂了。”
尚有安竟摇头讪笑:“佛法再深,也藏不下一个情字。为师年少时躲亲情,后来躲儿女情,最后将恩友亲故都躲了,最终呢?五弟劝我,一意推拒何尝不是妄执!痴儿啊,莫不如随遇而安,试着去接受!
“这些年诸多事,来来去去,为师并非全不知道。只觉得一则未必是坏事,二则勿要干涉过多妄下定论,不过如今看来,倒是你这孩子顾虑忒多。”
沈嵁垂着头,总不说话,冷脸如故,也叫人参不透他内心真正所思所想。
“若想不通,索性出门走走如何?陪为师去云游。去个一年半载,各自还缓一缓,悟一悟。”
犹自不言,却肯点头应下,老人望着眼前执迷的徒儿,笑得释然。
可惜这一趟,真叫天不遂人愿,到底没去成。原因无他,沈嵁心疾犯了,浑身水肿,一句话三喘,慢说出门远游,厉害时候连床都起不来。又按说,他随身总揣着救急的药粉,应不至于发作得这样严重。熟料偏偏吃完了,他自己竟不得察觉。若非园内仆役伺候得仔细,及时发现他倒在屋里呼唤晴阳来救,后果确当真不敢想。
也是此一番,晴阳在大家跟前终于瞒不住,还将沈嵁真实的身体状况和盘托出。虽是乐观的,但回忆当年九曜星君冉五爷生前种种,哀愁倏然涌上心头,一屋子大人便都笼罩在惨淡氛围里,显得颓丧。
“越之自己知道么?”这是傅燕生在问。
“他知道又如何?无非还是瞒着!”这是凌煦曈在叹。
“孩子们都跟越之亲近,尤其豆蔻,要不要也叫他们知道?”这是乌于秋的担忧。
“说不说都不重要!”尚有安起身,竟还能温和从容地笑着,“身子不好,养着便是,又不需他出去拼命,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就好。”
晴阳望着老人,莫名地,心里觉得踏实。
呃,拖了两天是因为,查了很久的资料!
念书少的悲哀。。。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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