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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三】 ...

  •   凌鸢蹑手蹑脚摸进沈嵁房里,放下一篮山里新摘的莓果,又探一探他额温,观他呼吸平顺,睡容安稳,总算放了心,便小心翼翼在榻旁坐下来。坐也不好好坐,膝盖几乎抵上榻沿儿,半身微微倾着,鉴宝似的目不转睛把沈嵁仔仔细细打量。一忽儿又坐回自己小腿上,皱皱鼻子,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因防人来,凌鸢不敢久留,只痴痴地看了片刻,还蹑手蹑脚往外爬。不料才到廊上就听头顶一声含笑的问候:“下午好呀,少当主!”
      尚有安压着声儿,也怕惊扰了屋内病人的酣梦。
      凌鸢尴尬地爬起来,拉着老人手更往远处去一去,小声说:“三爷爷,您可替孙女保密呀!”
      尚有安有意抻她一抻:“保密什么呀?来都来了,陪越之聊聊,我喊他起来噢!”
      凌鸢急死了,又是打眼色又嘘他:“别,别呀!三爷爷轻点儿,别吵醒了他。孙女不能见他,我走了啊!您千万别告诉他我来过。”
      “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总之您别说!”
      “到底为什么呀?”
      “就是别说嘛!”
      “为什么别说啦?”
      凌鸢抓狂至极,恨不能哭给他看:“我说三爷爷您行行好,不逗孙女了行不行?帮我这个忙,当我欠您次人情。拉钩儿!”
      尚有安瞥一眼那根坚定坚决的小手指,笑得老奸巨猾:“嗯哼,打钩钩是可以!那究竟我有啥好处嘛?”
      “一个要求呗!日后但凡有用得着孙女的地方,刀山火海千难万险,兹要是您说出来,孙女万死不辞!”
      瞧她一脸慷慨激昂,尚有安直觉好笑,噗嗤一声,便没好意思再装下去。祖孙俩果然拉了钩定下承诺,凌鸢心中笃定,遂乐乐呵呵地跑走了。
      待确定她出了院门,尚有安才笃悠悠晃进沈嵁房内,到榻旁提起果篮,旁若无人地大声道:“真是个瓜女子!这东西放在这里,哪个会不知道?你说是吧?”
      奇怪房中只有老人与沈嵁,却不知他跟何人说话。然而老人将果篮搁置在桌案上,大喇喇盘腿一座,捏粒果子丢进嘴里,还自说自话:“再不起来,为师可都吃光啦!”
      蓦听得一声长长的叹息,榻上人偏转头来,慵懒地看向老人。
      尚有安双睑半垂,一脸促狭:“你俩这是作啥游戏呢?古古怪怪!”
      沈嵁挂着张倦怠的神情,什么也不说。
      “她不讲,你也不讲。不讲算了,我告诉煦儿去,他总归晓得些啥!”
      “师父还是吃果子吧!激将法,不好用。”
      尚有安眼瞪了瞪,旋即笑开来:“你呀你呀,就是个人精,算计不上你!”
      沈嵁终也无奈:“小孩子玩心重,随她吧!”
      “嗯,咱豆蔻丫头可也不是小孩子了!”
      “师父眼里,徒儿不也一辈子是小孩儿么?”
      尚有安白他一眼:“能一样吗?”
      “一样的!”沈嵁合了眼,似将睡去,“会一样的!”
      尚有安不由得敛了笑意,眉目间浮起一丝忧虑。

      日子安顺,每天大同小异,便不觉得冗长,转眼就到了年节。又转眼,杏花开了。
      凌鸢依言去往约定的老树下,毫不意外沈嵁也在那里。旧景故人,仍旧是素色袍子,乌发披散,心无旁骛地誊着他的经文。
      这一次,凌鸢却不雀跃了。她依依向前走到沈嵁对面,未肯坐,只落寞地说:“爹问我想不想嫁人。”
      沈嵁没有动。
      凌鸢俯身蹲下,环臂抱住自己的膝盖。
      “三叔总不肯让小年继承凌家,说于理不合。茂茂才十岁,年纪尚未够,而且大伯也同三叔一个心思,不愿让凌家当主落了旁姓。舅舅面上是无所谓,可私下里还是有顾虑。另者,杜槐实自己不娶,一门心思只想把东东接回去继承未名庄。要不是有杜二爷压着,两家恐怕早打起来了。
      “其实我知道,爹私心里一点儿不想我来做当主。不是他重男轻女瞧不上我,而是他知道江湖路难行,不舍得让我担这份责任。但他有办法不生儿子,架不住三叔他们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就说了,两个办法,要么改祖宗家法,让我这个长女名正言顺做史无前例第一位女当家;要么,干脆招个上门女婿回来当傀儡。总之,血脉不能断了。
      “爹最好是招了小年或者东东当女婿,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可小年其实喜欢西西啊,谁都看得出来!况且他们都比我小。怎么办?”凌鸢故作为难,嘟起嘴,“我不喜欢比自己小的男孩子。我只喜欢年纪大的,越大越好。”
      言道此处停一停,少女抬眸,褪下面上的掩饰,露出一贯的黠慧。猝不及防伸手将沈嵁的笔夺下,另手勾指挑起他下颚,直望进他眼中。
      “沈嵁,我喜欢你!”凌鸢在笑,一字一句都认真,“只喜欢你!”
      沈嵁面上无波澜,双睫低垂,遮了眸色,难窥心意。
      看得出,今次凌鸢有些失望的,不过犹未就此沮丧绝望。反而,心事诉尽后再次轻松了,感觉畅快通透,心里头明明白白的,不再彷徨无定。她居然更有闲情哼起街头听来的小曲,旋身向来路,蹦跳着走远。
      今次,沈嵁也未能真泰然。一年一会,见过面,他的字终究又写不下去了。
      是夜,凌府大宅风波乍起,静思园内再难静思。
      “你是鸢儿长辈,够做他的父亲!”凌煦曈在咆哮,跟前坐着的,是他曾经当作兄弟的沈嵁,“自拟婚书,女儿求嫁,让我的脸面往哪儿放?凌家的脸面往哪儿放?沈越之,你对得起我吗?”
      问一声恨一声,怒极提掌,直将身前书桌拍碎。可怜笔墨纸砚摔了一地,破的破碎的碎,张张白纸被溅上墨滴沾了尘,亦不复菩提意莲花洁。
      沈嵁原正坐在案前誊经。他总是在誊经的,这个时间这方小室便是他的安放,他的归宿。然而此刻桌已碎墨也洒,经文片片散落,便似这人生,乱得支离。默默抬袖,其上也叫墨滴沾染,前襟上自是点点污渍,毁了白衫,很难堪。可沈嵁还只坐着,垂睑低头,看见了地上残片中的某一张,弯腰拾起。
      红笺的婚书,无疑是凌鸢的笔迹。她的字对沈嵁来说很好认,总是在写捺的时候末端勾一下,好像顽童恶作剧伸腿勾足预备绊人一跤。今夜,她也如恶作剧般做了一纸婚书呈给父亲,口口声声说要嫁沈嵁,且只嫁他。
      为父舐犊,凌煦曈的盛怒当可理解。慢说年龄悬殊,沈嵁更是晴阳异母亲兄长,与凌煦曈实乃同辈,如何肯将掌上明珠婚配于他?登时勃然,捏着婚书闯来此间兴师问罪。
      奈何百般质问,沈嵁总不说。他不承认亦不推脱,便如面对凌鸢的告白一样,用沉默将答案变得模棱两可。如此的暧昧令凌煦曈难以接受,他认为这是卑鄙的蹉跎。蹉跎了少女青春年华!
      “三日之内,须得给凌某一个交代!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不再有亲昵的称呼,一声“某”便是外人,是匹夫。凌煦曈丢下通牒,拂袖而去。屋内只留下沈嵁独自,既要面对弟弟沈晴阳的困惑狐疑,还要看见师父尚有安的疼惜与无奈。这是世上他最亲的两个人了,可即使是他们也无法得到答案。沈嵁似哑了,始终不落一字的辩白。
      翌日,仍是天朗气清的好春日。沈嵁又站在杏花树下,仰首望住枝头已半落的残景,伸出手来轻轻触摸粗糙的树干,眼中好空,好寂寞。
      他来回数次穿过小径,不懈地搬运,认真地堆砌。他在用薪柴搭一座莲花台,半个时辰里没人看见他,更无人来阻止。搭完了,泼上灯油,沈嵁飞身落到莲花中央屈腿盘坐。取一折火种,再望眼方寸的世间,忽笑了,扬手将火折抛下。
      骤然风起,直将枝头存余的杏花狠狠卷到天上。飞雪投火,生时洁白,归于焰红。
      那是生命最热烈的陨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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