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莲旧梦》流斐

14、长久之约

　　过了一段时间，羲衡阅读完了所有的卷宗，同时也发现，像他这样的神仙，很闲。写命格不用他，巡逻带兵不用他，牵线搭姻缘也不用他，他要做的无非就是辅佐天帝下达命令，可是他要是不同意天帝下达命令难道天帝还就乖乖的不下了？然而天帝也不怎么下达命令，毕竟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下一个命令够管一年的。羲衡越来越觉得神君这个位子就是个虚设……
　　还有，保护六界的安宁也是他的职责，然而现在六界都挺安宁的。
　　“老苏，你们南海是怎么管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羲衡托着下巴问。
　　老苏？苏怀宿对于这个新称呼表示这是什么鬼，虽然不是很适应但也没有太过于在意。
　　“恩，南海嘛……一般没什么事，我父王也就是听命于天界指令行云布雨，还有管理天下间的川泽湖海而已罢。”苏怀宿王棋盘上落下一子，问，“看出来你最近是真的挺闲的，还真的找我下棋了。”
　　“怎么不闲，自从我当上这个神君之后就没有正式干过一件事。”羲衡叹息一声，“本来就闲的，想着自己整理一下清莲殿也好，可是自从文琮来了之后……你自己看，我什么都不用管了。”
　　碧游亭外不远处正在忙着打扫九曲桥的文琮打了个喷嚏。
　　文琮自从留在羲衡神君身边之后，每日都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其实他并不明白跟在羲衡身边需要做什么，说白了连羲衡自己都不明白文琮留在自己身边是要做什么。羲衡的生活几乎都是自理，饭自己做，香自己调，殿里自己布置，文琮在这里，也就是整理整理屋子，修剪修剪花草，偶尔替羲衡出去跑两趟，但毕竟是羲衡身边的侍者，文琮就算再闲也要本着一颗为主子热心服务的心情和不屈不挠的毅力继续没事找事。
　　“我从前还不知道你会调香，你一个大男人的心思还是挺细腻的。”苏怀宿道。
　　羲衡一笑：“那是北荒大泽的莲香，我发现就算是将北荒大泽的莲花移植过来也没有了当初的味道，于是就自己调了这种香。可是你也去过北荒大泽，应该也可以知道就算是调的比较像，也不是一模一样的。那种味道啊，永远也调不出来。”
　　苏怀宿将手里的棋子放回盒中，认真看着羲衡，认真说道：“我知道你下个棋都心不在焉，看看已经错了多少步，要不是我让着你你早就死了。你心里明明是放不下的，为什么还要表现得那么释然？去和他说清楚啊，去让他想起你来啊。”
　　羲衡抬眼，看着苏怀宿的表情忽然觉得喉间涩涩的，却摇摇头说道：“你不知道，他其实胆子很小，什么都怕，你别看他现在做了天帝，可是其实他还是什么都怕，我不敢冲动，我怕吓到他。”
　　但是也许，也许他并不怕，就像当初羲衡离开他的那一段时间，羲衡以为他会像个孩子一样任性哭闹，有人欺负他的时候他也会害怕，任人宰割。可是，出乎意料，永真那时候的坚韧、决绝、勇敢，是羲衡万万没有想到的。
　　和他在一起那么长的时间，可是自己究竟有多了解他呢？
　　全部？大多？很少？还是说，根本不了解？
　　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是永真不在他身边了，而是好像他从来都没有拥有过永真。
　　这算什么？
　　苏怀宿察觉到羲衡的脸色不太对劲，便唤了几声：“羲衡。”
　　羲衡回过神来，目光聚集在棋盘上，笑笑：“输了。”
　　苏怀宿并没有说什么，低头将黑白棋子从棋盘上分离，各自装回棋盒中。
　　这算什么？
　　苏怀宿也在心中暗暗思忖：一个没有头没有尾的故事，将人戏弄的焦头烂额，搭上了一条命，没了一段记忆，这个故事就算结束了？
　　“神君大人，殿外有人自称墨迟，说一定要见您。”文琮走到羲衡身边道。
　　“墨迟？”苏怀宿与羲衡异口同声。
　　羲衡转头看了看苏怀宿：“你认识？”
　　苏怀宿也是问问羲衡：“你也认识？”
　　说完却都又沉默了，两人都想起来了苏怀宿和墨迟是好友，墨迟曾经救过羲衡，羲衡的碧瑀剑曾经在苏怀宿手里。
　　兜兜转转了一圈，这些人真的是越来越连成了一条线。
　　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羲衡道：“正殿接见。”
　　“是。”文琮应着便去殿外请了墨迟。

　　在羲衡的记忆中，墨迟是个随时挂着笑容的心宽医者。
　　在苏怀宿的记忆中，墨迟是个实际上很豁达的损友。
　　而不是现在在他们面前的这个面容憔悴，仿佛是从十八层地狱归来的玄衣男子。
　　苏怀宿不敢相信地一步一步上前，握住墨迟的手臂，颤抖着声音问：“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墨迟看了看苏怀宿，却没有回答他，挣开苏怀宿的手，却将目光转向了羲衡，一步一步走到羲衡的面前，沙哑的声音从他的喉中发出：“我救过你，你不会忘记吧？”
　　羲衡点点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说过，有事可以尽管找我。”
　　墨迟紧紧抓住羲衡的衣领，将他拉至自己的眼前，距离近的可以让羲衡完全看到他眼下深色的眼窝和干裂的嘴唇。“我用救你这一命的恩情，换你救另外一个人。”
　　“谁？”羲衡问。
　　墨迟犹疑着不语，张了几次口都没有说出来。
　　“你想说的，是不是苍冥？”羲衡猜想，墨迟与苍冥是好友，苍冥被封印，墨迟想要就他出来也是应该的，但是毕竟关系到六界苍生，这个请求便不能随便答应。是忠是义，需要细细斟酌了。
　　“不是。”墨迟说。
　　不是？羲衡有些吃惊，既然不是苍冥，那还会是谁？
　　“是苍冥和浅婳的孩子，叫隐川。浅婳原本是天界的神女，所以隐川生来也有一半的神女血统，他早晚都会飞升成神。”墨迟道，“这不是请求，这是我用对你的恩情要求你必须要这么做，等那个孩子飞升成神以后，你要保他不受任何伤害，你必须护他永世安宁。”
　　“我答应你。”羲衡握住墨迟抓在自己衣领上的手，仿佛是将他自己的力量转移到墨迟身上，力量有多大，承诺的誓言就有多真切。
　　墨迟一愣，或许羲衡毅然的答应与他想象中有些不同。“我知道你现在是天界的神君，我原以为……”
　　以为他会像苍冥一样在这个高高的位置上忘记了以前的自己？
　　说的有些像永真……
　　但是永真和苍冥不一样，羲衡仍然相信这并不是永真想要的，他只是忘记了以前的事情，并不是被高高在上的权力所诱惑，他的内心一定还是如当初那般的纯真。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成为天帝呢？
　　这个问题已经成为了羲衡心里的死结，只要一处碰到这个问题，那么所有的问题都会缠绕在一起，密密麻麻。
　　然而现在并不是去想永真的时候。
　　“我发誓，我会保护好那个孩子。”羲衡又重复了一遍。
　　墨迟抓住羲衡衣领的手渐渐松开。
　　“方才是我以下犯上，请神君降罪。”墨迟忽然跪在羲衡面前。
　　苏怀宿闭上眼睛偏过头，他无法想象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个人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从前那个南荒里唯一一个笑得如阳光一样的青年，身上永远萦绕着怡人的药香，一双手可以救活万物，他可以将掉入地狱的人拉回来。可是，而今，他自己却掉入了地狱。
　　羲衡将墨迟扶起来。
　　“起来吧，你没错。”
　　墨迟他眼看着羲衡。
　　“南荒现在不好过是不是？或者你如果愿意离开那里……”
　　羲衡还未说完，墨迟便摇摇头：“我不能离开那里，苍冥不在，他留下那么多的牵挂需要我去替他照顾，在隐川飞升成神之前，我就要时时刻刻保护他。”
　　羲衡点点头，便也不再挽留墨迟。
　　墨迟似是又想起来什么，双手托在面前，手中幻化出青色的光芒。光芒褪去后，碧瑀剑就出现在墨迟的手中。
　　“苍冥借碧瑀剑之力危害六界，如今我替他将碧瑀剑还给神君。”
　　羲衡接过碧瑀剑。
　　“今日算了了这些事，愿神君可以记得今日的长久之约。若有来世，墨迟必结草衔环，生死相报。”
　　“原就是本君亏欠你的，勿再挂怀，你在南荒还是要照顾好自己。”
　　苏怀宿突然走到墨迟面前，道：“南荒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
　　说着还瞟了一眼羲衡，羲衡这才意会到苏怀宿是在提醒自己，作为一个神君，他不能对这等大事还只是一知半解。
　　羲衡这才默默在心里感叹自己还真是有些迟钝，完全还不能当好一个合格的天界神君。
　　“具体的细节，本君也很想知道。如果你不介意，就细细的说与我们听，可好？”
　　墨迟看了一眼苏怀宿，又看了一眼羲衡，点了点头。
　　羲衡让文琮备了茶，三人又回到刚刚羲衡与苏怀宿下棋的地方。

　　自从墨迟知道了苍冥暗自修筑地宫并且在训练鬼将之后，事情就好像越来越复杂。
　　墨迟经常找遍了整个南荒都找不到苍冥的影子，问浅婳的时候，浅婳也是说她也不知道。
　　可怜墨迟还没成婚就要先帮着苍冥照顾他的夫人和还未出生的孩子。
　　后来莫名其妙地，墨迟听说的那个南荒很强的叫聂知亭的人，归于苍冥的麾下。
　　对这件事情，苍冥的解释说，聂知亭曾经找他挑战过，结果不用多说，当然是聂知亭失败了。
　　“连你都打不过，他是怎么赚到的那些口碑说他是南荒的强者的？”墨迟挑眉。
　　“啧啧，你这话听着绝对不是在夸我，什么叫连我都打不过？”苍冥问。
　　墨迟仔细看了苍冥一眼，见他并没有受伤的表现，至少还是生龙活虎的四处乱跑，便放心下来：“这么说，你之前消失的那段时间，是在修炼喽？”
　　苍冥点点头：“恩”
　　墨迟一个拳头敲过去：“还敢嗯，你夫人还有身孕，你就这么自己跑了？你不操心我就得替你操心！”
　　苍冥没想到墨迟会一拳打过来，所以也没防备，被打后也只是摸摸脑袋嘿嘿一笑：“浅婳说了，她说她没事，让我放心去。”
　　“真不知道浅婳是怎么看上你的。”墨迟埋怨。
　　“当然是因为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啊。”苍冥白了墨迟一眼。
　　墨迟闻言默默转身走了出去。
　　真不要脸啊……

　　本以为将聂知亭收归麾下之后苍冥便可以不用整天修炼，但事实却不是如此，几日之后，苍冥又消失了。
　　据苍冥自己说：“大丈夫志不在此。”
　　墨迟没多问，虽然曾经苍冥说他想一统魔界的时候墨迟也曾说一定会帮助他，但现在看来，应该是用不到他了，说好的一同打天下好像只是苍冥一个人在打，墨迟却当起了保姆帮着照顾孕妇。
　　这确实符合他医者的身份。
　　后来，地宫的密道被封存了，在南荒出现了庞大的玄魔殿，苍冥成为了魔尊，南荒唯一的统治者。
　　这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进行着，直到南荒真正臣服在他脚下的那一天墨迟才知道，他说的话他做到了，他统一了魔界。
　　这是好事，虽然墨迟也想过为什么苍冥不告诉他，不让自己助他一臂之力。但是看到浅婳的时候或许他就明白了，苍冥之所以自己去面对这一切，是为了保护他们。只是不知道，他自己面对这一切的时候，独自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独自面对多少个对手，也不知道，在他身上留下过哪些伤疤。
　　再后来，聂知亭成为了苍冥身边最得力的人，聂知亭的夫人楚绾和浅婳成为了好友，似乎，墨迟成为了最多余的人。
　　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日子还是像以前一样，墨迟依然可以当一个悠闲的医者，他心大，并不在乎这些小事，毕竟苍冥现在是魔尊，地位和以往不同，南荒的事全都归他了，自然是要忙些。而自己，就算再有本事也只是一个医者。
　　只是，日子简单的有些乏味了。
　　可墨迟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场深谋远虑的诡计早就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