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鹰》寒旸

2、海女（一）

　　飓风卷起黄沙，怒扬在半空，罩遮一切光线和空气。
　　巨大的苍鹰在高中盘旋，琉璃般的眼眸里蓦地出现一个在半空挣扎的身体。一声鹰啼长啸，苍鹰迎风俯冲。
　　半空中，利爪撕破薄衣和肚皮，苍鹰忽地一下向上掠飞，鹰嘴上叼着一根长长的滴着鲜血和黏稠液体的肠子。滴下的液体和下坠的尸体和纷扬的黄沙混在一起，再也看不见了。
　　没有食物的苍鹰仍在盘旋着，俯视着下面的沙暴，难道它们能见到此刻弥漫的沙暴下根本无法看见的蠕动的黑点么？
　　风暴一起，黄沙铺天盖地而来，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然而，在这昏黄的沙暴下，数十沙马围着一圈蹲伏着，马肚下是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沙子无处不在的飞扬着，没有人敢在这样的情况下呼吸和睁眼。
　　尽管他们都是用粗布捂着脸在呼吸，但那稀薄的空气很快就被吸尽，所有人把头钻在马肚下，留在外面的身子却是抽筋般的瑟颤。
　　云天、屹立在沙暴里，眼睛紧闭着，任沙子切割着自己的脸，任微卷的红发和黄沙一起飞扬。
　　鄹地，又是一阵更大的飓风卷来，不远出的沙丘眨眼间就盖奔过来，盖没他的身体，湮没这里的一切。
　　风仍然在吹，沙丘仍然在移动，就在一个沙丘滑过原地、另一个沙丘将要再盖来时，风骤然减弱下来，纷扬了半天的黄沙也慢慢落定，视线越来越清晰，然而，风暴前的一行人和沙马却再也没有了。
　　他，仍然屹立在黄沙上，神色漠然地环顾一下四周，心里冷冷一笑：“连片流沙也过不了，还想去云鹰！”
　　“瀑！”突然响起一个拔开沙土的声音。
　　只见黄橙橙的沙漠里，一匹沙马缓缓地立了起来，接着是三个脸色紫青的人爬了出来，皮肤像烈阳下发臭的鱼肚一般，恶心可怖。
　　“啊！”一个汉子见到屹立不动的云天，脱口惊呼，也许是看到他的周围居然没有沙马，一怔，更为惊讶地问，“小哥啊，你是怎么躲过沙暴的！”
　　还没等云天答话，砂砾下又是传出一阵嗦嗦声，接着就看到一个娇纤的身子随着一股扬起的黄沙跃了出来。
　　“呀！”三人嘴巴大张着，失声：眼前居然是个裹着头巾的女子。
　　“哎呀，闷心死了！”少女拍拍身上的沙尘，解下裹头，俨然是个十七八岁的秀丽少女，少女长吸一口气，又吐出，蹙紧眉头道。
　　少女的声音似乎让一直默不作声的云天一怔，循声侧脸望去——一头碧蓝色的头发，眼睛也是蓝色的，秀美无瑕的脸上留着热气熏出的淡红。
　　“看什么看！小心挖出你的眼睛！”感到几道目光的注视，少女斜目一瞪，脸色一寒，杏眼圆瞪，叱喝。
　　“呃！”本是发呆的三个难民，颤呼一声，慌忙移开目光，小心翼翼地低语交谈起来。
　　走了一个多月，居然没发现有个女人。三人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伏下身子，在沙粒里掏寻必要用品。
　　“你是蓝林人？”闪过一丝诧异，云天没有移开目光，语气不容拒绝，问。
　　“你知道南林人啊？也是我这个样子么？他们生活在那里？可以找到吗？……”少女突然一脸兴奋，眼睛闪光，身子一跃，掠到他身前，极快地一连吐出几个问题。
　　“有杀气！”心里突地闪过这个想法，云天脸色变寒，眼睛警惕地在脚下扫描着。
　　“地下有东西！可能是沙蟒！”感到沙子下面有轻微地震动，少女也是脸色微变，颤着声音道。
　　“是来杀你的人！”云天猝然出声的同时，手腕一转，咔的一声，三尺白光从手上吐了出来，电光般地就地一插，飘忽的白光湮没在黄沙里。

　　天空一片灰黄，沙漠的风不大也不小，吹佛着云天的长发，也吹干光剑上的鲜血。他用手轻轻地刮着剑锋，瞥一眼还在沙里拼命掏着的三个大汉，对着似乎在沉思的少女，神色平静地道：“他们三个是来杀你的，还是来杀我的！”
　　“当然是杀你的，因为他们只会脱光我的衣服。”少女抬目妩媚地看他一眼，挺一下胸脯，仿佛炫耀什么似的，娇声嫣然道。
　　“……”面对如此少女，云天不得不哑然了。
　　“呵呵，你应该先下手哦，而且要杀得干净点，不然走了一个又会再来一批的！”少女格格地笑起来，一张脸顿时像一朵绽放的鲜花。然而，她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消失的原因是云天不但没有杀人，而且一声不吭地幻灭光剑转身扬长而去。
　　“喂，你还没……”少女大声唤，但那个身影眨眼间就爬上了前面的沙丘，倏地一下连头也消失在连绵起伏沙漠里。少女气恼地皱着眉头，跺几下脚，埋怨地骂，“死男人，怎么说走就走——丢下人家一个女孩子！”
　　“尊敬的海公主，我们应该抬你回绿海了！”三个掏沙的汉子不知何时站起，一律带着一脸阴笑，每人手中拿着一柄闪着青白光泽的利剑，在软沙里一步一陷地走向少女，言辞语气听起来甚是恭敬。
　　“呵呵，是该回去见见女巫姐妹了，不过你们也真是，都能幻剑了，走路还是这个样子，也不知道绿幽是怎么教你们的！”少女丝毫没有慌张，倒是一味地为几人抱不平，“回头去我们碧海宫，到时我还可以教教你们怎么飘移！”
　　“我们也很想看看你们死去的蓝皇留下什么武技给你们！”一个汉子飘掠起来，光剑点出一道青光直射少女腰间。
　　“蓝皇不是你这个卑鄙的种族可以叫的！”少女脸色陡寒，身子留下一连串幻影躲过汉子的攻击。
　　残影一消，沙上已经没有少女的影子，但沙下却有丝丝声音传出。
　　“海族遁沙的本领还真不小呵！”
　　“绿玫，幽充，截下他！”一击而空的汉子看着一团急速前行的凸起沙堆，狞笑一下，冷声命令。
　　身后的两个人颔首，身子扑的一声钻进黄沙。
　　上面等待的杀手三个呼吸还没结束——
　　“轰！”的一声巨响。
　　一道蓝影从沙地射出，接着是两个身子有如断线的风筝般抛飞在空中和一道红影射出。
　　海族少女跌卧在滚烫的黄沙上，脸色苍白，嘴角流出一丝鲜血，碧色眼睛惊讶又带着欣喜地看定前面背对着她的高大红发汉子。
　　“你们是什么人！”他用剑低着一个从空中落下的汉子的喉结，冷声威吓：“不要说得让我听不明白！”
　　“又是你！”
　　定珠一视，刚才下令的汉子飞身跃起，猎豹一般向他扑来，长剑抖出朵朵剑花。
　　“找死！”他断喝一声，光剑横削，划出一串莹白如雪的剑花迎了上去。然而，扑来的汉子却只是在空中一转，光剑居然无情地削向两个跌倒的朋友。
　　一击得手，汉子几个纵跃遁隐在黄沙里。
　　云天只是微微一怔，并没有追去。
　　跌倒在他脚下的两人来不急呼叫，两颗滴血的头颅就滚落在黄沙上，旋了几圈后定住了，头上的乌黑的长发渐渐变色，居然——是绿色的长发
　　“绿幽！”他的惊变可想而知。
　　——九天之上，有神绿幽，绿眼绿发人身。
　　“传说的绿幽居然出现在这里。”他心里暗惊无比，脸色是苍白发青，嘴唇微微张开。
　　“对，是绿幽，也就是你们古雭所说的神！不过他们却没有在九天，而是在绿海！”身后忽然又响起少女冷冷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他没有回头，或许是心里的疑问太多了，但能问的也只有这个了吧。
　　“你必须告诉我蓝林人在哪？”少女走了过来，眼色恳切地望着他，继续说道，“因为这些事情，只有蓝皇能揭晓，而我们碧海族已经占算到蓝皇百年前在古雭里重生了，可惜没多久他的气息又消失了。——我是海族公主碧，是从绿幽的魔爪下逃出来的。”
　　“海国——为什么相信我！你难道不怕我……”他心里是震惊无比，但脸上的表情很是平静。
　　“海族人的眼睛是可以透视的，我透过你的衣服看到你背上那条血红的鹰图腾！”打断他的话头，自称为碧的少女指一下他的后背，微笑地道，“我逃出来时，长老就告诉我找不到蓝皇，一定要找到血鹰，而你背上血鹰的图腾已经证明了——你就是传说中的血鹰·樱云天。”
　　血鹰·樱云天。难道梦中那个人真的存在？为什么看不清那个蓝衣人的长相。
　　梦境，前世，真实。
　　“你们的蓝皇是什么样子？”他沉思许久，突然抓住少女的手，厉声问。
　　“不知道！”少女本能地甩开手，对着他诮笑一下算是道歉，摇摇头回答。
　　“不知道？”
　　“是的，没人知道，见过蓝皇的人都失去对他长相的记忆，唯一知道的就是——当白云和紫霞找到蓝天时，一切尘封的往事将一一揭晓！”碧走前几步，抬头看着黄混混的天空，长嘘一口气，叹息地道。
　　“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你说的东西不过是一些民间流传的神话故事罢了。”他忽然冷笑起来，指着自己，“我也常梦见自己是血鹰·樱云天，自己的名字也取为云天呢！太可笑了，什么海族，你分明就是一个胆小怕事的蓝林人罢了！”
　　少女转过身子，仰头盯着他的眼睛，眼睛突然逬射出一道弥蒙的蓝光，仿佛在述说一个故事般慢慢地道，声音变得缥缈起来：“你要相信我，血鹰，你是蓝皇唯一的朋友。你还记得的，你一定还记得——当年，最后一次天战的时候，众神用混沌石杀死了蓝皇，是你血鹰·樱云天独自杀出神宫，把蓝皇裂碎的悲心交到我手上的！我清晰地记得那一刻，那是我还是未变身的美人鱼，你把那五颗星石郑重的递给我！那天——”

　　神色一呆，恍惚间——沙漠一下变色。
　　一道血光从九天落下，太阳都死去光辉。
　　樱云天的翅膀已经断了，他的血也快流尽了，神力已经不能恢复身上的创伤，但他知道手上那五颗裂碎的星石代表什么。
　　——从今往后，悲心是光明的所在，是我们这个世界一切的本源，如果悲心湮灭，那么我们的世界将再次被混沌包裹！
　　伟大的光明族勇士魔蓝死时留给光明九天的就是这句话。
　　所以，一切都可以重来，但悲心绝对不能灭。
　　幌动一下想立刻沉睡过去的脑袋，强定心神，樱云天再次跨开步子，踉跄地走向前面的碧海，那里，那里有蓝创下的海族，那里有希望的——蓝临死前对他说的话：“一定要找到一个叫碧的女孩——依稀的记忆片段将在碧海里保存下来，悲心将在古雭的大地照耀，蓝、白、红、黑、紫，当白云和紫霞找到蓝天时，一切尘封的往事将一一揭晓。”
　　暮色下的海岸，昏茫中又一丝明亮，海浪轻抚着沙滩，像情人在倾诉着多日离别的思念。
　　一望无尽的碧海，黑色不久将成为主宰，这是一种沧桑。
　　光亮，不停拍打的海浪，蕴藏无穷力量的海洋。它们，是否是一种希望？期盼与愿望，是落泊人的感叹。
　　海边，一个长着鱼尾的少女在梳理着自己的蓝发，头仰望着天空，喃喃细语：“我伟大的蓝皇，您说碧将是大海最终的希望，可为什么碧都五百岁了，还不能脱鳍走路呢？没有力量怎么能够成为大海的希望呢？”
　　“碧，啊——你是碧！”蓦地响起一个兴奋地呼喊声。
　　“啊——”
　　少女回头望去——龙盔，血红甲，刚毅的脸上是一道道青紫的伤裂口，像婴儿的嘴，可怖至极。
　　“你是血鹰·樱云天！”少女终于鼓起勇气望着沧桑的汉子，颤抖言语，“你真的是血鹰，父亲说，只有——樱云天才有龙盔血红甲！”
　　樱云天沧凉地笑一下，点点头，无比悲戚地出声道：“碧，你们的蓝皇已经死了。你还记得他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吗？”
　　“啊，蓝皇，蓝皇怎么会死！”少女突然色变地大叫，很快又嫣然一笑道，“你骗我，蓝皇是九天碧海最强大的神，谁也杀不死的！”
　　“悲心一裂，悲蓝混灭，身化五石，魂化五星。他——是被最爱的女子杀死的！”樱云天摇一下头，沧悲的脸抽动一下，缓缓伸出手，霎时——蓝光、红光、白光、黑光、紫光跃上少女僵硬的脸。
　　望着云天宽大的手掌闪光的五颗六棱状宝石，少女的脸色越来越白，鱼尾瀑的一声裂开，蓝色的血液从破尾而出的双腿上留出。
　　紧紧咬着嘴唇，少女艰难地站了起来，单膝跪在地上，声色不动地接过五星石，猛地仰头，大喝：“海族、碧用自己的灵魂起誓，誓死保护星石！直到——”
　　“直到将来的勇士登上绿岛，取得星石，分镇古雭五地，等待蓝的重生！”樱云天说完，跪在地上，血枪支撑着血红的身子，昂头望着将被黑夜弥盖的蓝天，血红的眼睛大睁着，一动也不动。
　　少女没有扶他，只是对着他鞠了一躬，声音激昂：“蓝天俯视碧海，碧海倒映着蓝天，天际的紫霞在起舞，不到的血鹰盘旋在九天之上！蓝皇曾对碧说：完美的理想就算达不到我们也要不解地去奋斗！”
　　一个巨浪袭上海滩，卷走了少女碧，但卷不走血鹰的尸体，风化水蚀，常年累月，一座血旸山屹立在无名海边，宛如天神在等待自己的朋友。
　　沧海桑田，生命几度轮回，过去时宛如瞬息而灭的闪电。
　　往昔岁月，已是遗忘的故事，忆起时宛如突来的虚惊一梦。
　　而今，在这片无尽的沙海再次回到了前世生命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