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虚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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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场一侧果然并排拘着□□匹舞马，样貌十分俊美，有的没来得及卸下马脖子上起舞助兴的铃铛和装饰用的彩绦。虽精神抖擞候在那里，但与场上呼啸而过的神驹形成对比，且李治又说了那么一件可乐事，城阳高阳方见到舞马队伍便朗声大笑起来。
兰陵公主已不知哪里去了，巴陵公主还在。兜着风帽，一身窄袖骑装，应当了预备好要上场大出风头，可惜没有马，她只好在这里跟戏耍用的畜生取乐。
见到李治他们，巴陵一挑眉，从仆从身上抽出马鞭，“想不想去骑马？”李治笑：“马？难道表演马戏么？阿姊自己都怵在这里，哪里有可骑的马？”巴陵佯作姿态要抽他，说道：“没有我能骑的高头大马，可后头还有几匹小马，正好给你们几个人小鬼大的小顽童！”
这几个孩子果真眼睛都亮了起来，尤其李治早就会骑马，这半日只有眼馋不得肚饱，听巴陵这样说，已感到自己飞到马上了。
巴陵问城阳和高阳：“你们俩骑术如何？”
城阳抢头答，但竟难得不好意思起来：“我，我也只骑过一两次，骑得不好。”高阳摇摇头：“我还没开始上马术课。”李治又抢着说:“我教你啊！”“不要你教。”她自矜地撇了一眼转开视线，城阳哧地轻笑了一下，从马夫那里选了一根短鞭，向李治方向“喝”地凌空甩了一鞭。
“走啦走啦！”能感到她的兴奋与满足，“骑马去喽！”她边喊边走。“阿姊，咱们先走，我要最温顺最好看的小马驹，你替我看看哪一匹马好。”经过巴陵时挽住她手，二人便笑着朝马厩去。“哎，你们跟上啊！”巴陵公主回头喊，“来了！”李治干脆牵起高阳的手奔跑着赶上去。
厩中果然有四五匹小马驹，一色枣红的油光水滑的皮毛，差别仅颜色深浅，巴陵为城阳挑一匹，李治给高阳选了一匹，但高阳不理他，另选一匹，李治于是选了旁边剩下的一匹马。“咱们这两匹小马是好朋友，挨得才近，这样我也可以随时照应你。”巴陵公主听见这话，笑道：“那如此，九哥请照顾好高阳妹妹，我可带着城阳先走了！”城阳哎了一声，并不服气这种安排，但巴陵在她胯下马儿后腿上轻轻踢了一下，马儿就抖索毛发快跑出去，她便在马上来回晃悠，好一会儿才把身子稳住。
“骑得真不赖！”巴陵一面笑一面摇摆着走出去，“要叫你跌一跤也难了！”
李治先是看着城阳背影笑，回头倒见高阳脸煞白了，取笑说：“你怕了？”高阳硬着头皮犟道：“哪里会怕？”她嘴里这么说，但心里实在是发毛，这会儿倒庆幸巴陵公主走了，九哥是只纸老虎，不，连老虎都算不上。
她扭头看向自己的坐骑，马儿漆黑狡黠的眸子也正看着她。她听说马是最通人性的，你有什么小心思，全都逃不过它的眼睛。且有样毛病，也学得看人下菜，愈是战战兢兢万般讨好的，连马也不把你放在眼里。
这般想着，她自然做出一副威吓的样子。两手抻皮鞭，给它看她的能耐，这是驭马的术，亦是她的武器。也挥一道影子在风里，告诉它，她可不是好欺负的。但亦要怀柔，于是她捧着马脖子亲昵地凑上去亲她，是一嘴马的膻气，难闻得要她的命。最后才去看马的眼睛，觉得它的眼睛湿漉漉的，被她感动了么？还是风尘太大，或者只是错觉？
李治怪异地望着高阳，她好像自有她的一套。一个现成的“老师”近在眼前，她也不来讨教，她单方面莫名其妙的冷战也不知道要僵持多久。而他自己更怪，人家不理他，他还要死皮赖脸凑上去。
“嘿。”李治用鞭子握柄那一头轻戳一下她的肩膀，“真不来问我呀？”高阳没作声，他假装上马，“那我先走了？”
“真走了！”他不死心：“等会儿你还学不会上马，就在原地干瞪眼，我也不回来搭理你了！”
李治烦躁地摸摸头，高阳还是半点意思没有。他忽然就想来一出英雄救美，趁她不注意拿鞭子往她的马上一抽，高阳果然吓了一大跳，两匹马儿倒同时大声嘶鸣起来。也不知怎么，反而是李治自己跌倒在地上，他的马受惊地往前一冲，他的一只脚还卡在马镫里，连带着也半个身子往前扑，幸好快碰到地时用手一撑，才逃过狗啃泥的糗相。
李治坐在地上嘶嘶地叫疼，按着一侧面露难色。一时还没有别人发现这里的事，高阳只好上前问：“摔疼了呀？摔到哪儿了？”李治龇牙咧嘴的，但仍瞅着她说不出话。高阳弯腰下去扶他，“能站起来么？我扶你。”她伸出手拽他，一会儿就发现非但使不上劲，李治还带着她的气力往地上坐。她用力甩掉他的手，气呼呼的，“九哥乐意坐在地上，这就不奉陪了！”
他作罢，收起玩笑的心思，拍拍衣服站起来，见高阳面色不愈，摸摸鼻子干脆掀起袍子一角。“诺，裤子划了一道长口子，屁股也是真的疼，我没骗你。”
“走吧，追上咱们的马要紧。”李治指着前头马跑走的方向道。高阳昂着头，走在他前头。李治摸着鼻子笑，“哎，你头一天见我就像咱俩是几辈子仇人似的，你说，为什么呀？”高阳头也没回，更没搭理他，李治追上去拦着她问：“公主殿下，我是哪里得罪了你？我改还不成吗？”
高阳也没矮下去，反问：“宫里这么多人，晋王殿下就缠着我？我是哪里不好，你说出来，我也改。”
李治挥着马鞭，“好没意思的话......”他食指拇指圈起来抿在嘴里打了个口哨，跑走的马到底是宫里的马，还听得懂基本的指令，一会儿两匹马都回来了。“你的马。”他牵着辔头交到高阳手里，见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又回到刚才似作威风又轻巧讨好的模样——不是对他，对头畜牲。李治索性自己先上了马，提着缰绳绕着高阳走，她那匹马也躁动起来，因李治摆着马头来回转圈，两匹马常厮磨到一块儿，高阳的马不免想跟着他走。
他坐在马上，倒是比她高许多了。人仗马势，不仔细瞧，也是翩翩浊世公子的风度。叫人懊恼的是他不着调的鞭子，时不时在空中挥一道响，不仅她的马倍感不安，连她自己都受影响，渐渐没法集中精神。握住缰绳的手是愈握愈紧了，索性，高阳从侧面抱着马脖子狠狠一蹬，一气儿翻了上去。
她当然毫无技法，上了马不管不顾地狠夹住马肚子，那马先是受惊吓挣脱几下，感受到肚子上那股子持续加重的压力，一昂脖子掀开四蹄就冲了出去。“啊！”高阳惊得大叫出来，愈发紧张地抱住马不发，两手已来不及把控缰绳，绕在马脖子前死死掐着它。“高阳！”李治不想她有胆量上马，先是惊讶，见马带着高阳直冲出去，吓得脸煞白。
“放松！别掐马脖子！”他一面喊一面追上去，但总追不及，一眨眼，前头的马已载着高阳发疯似的冲进打球的人马当中。“高阳！”李治大声喊出来。
球场中人已听见李治的叫声，但来不及反应，许多球杆仍高举在空中，只见一匹火红色马载着红裙红装的少女疾驰进来，□□马就纷纷嘶叫着不安扭动起来。许多人单手根本制不住马，又因此间宦官和女嫔甚多，对招架烈马全无办法，手足失措在马上纷乱一阵，掉下马的也有五六人。
高阳一直紧紧伏在马身上，身子左颠右摆，但她天生有种不服输的韧劲，竟全凭意气紧抓着马不松手。庆幸那是匹小马，最先甩了几下甩不脱，它就一路狂跑，一人一马僵持不下。
“咱们慢慢围住那畜牲！”韦贵妃抬手招呼。离小马近的几个骑手便追赶上去，其余人亦驱马靠近，像收紧的圆圈不断趋近。
“别松手！”李治一面喊一面也到了，韦贵妃拦住他，见梁术也赶过来，对他说：“把九哥带下去。”李治还要去：“可是！是我的缘故高阳才......”两个小太监拖住马的缰绳，梁术上前抱他下来，”公主会没事的，那么多人在呢，晋王先保重自己。“李治担忧地望着高阳，那抹红色仍跌跌撞撞在不远处疾行，小小的影子无助拥抱着唯一感知到的温暖源头。
但危险已近在眼前了。
奔马路径那头，是一面绣花大鼓，牛皮鼓面，榉木鼓桶。马冲得太急，距离又太近，显然它要奋力做一扭转，但高阳在这样剧烈的转弯中绝难稳固马上。即刻马已冲到鼓前，前腿蹬住，半身侧转过去，而高阳随动作掀在空中，眼看她就要狠狠砸在鼓上。
视线中却另有一匹黑马腾空冲出，横在赤色小马身前一撞，叫它吃力往后先撞倒了鼓。黑马上骑士同时伸出长臂将高阳捞起，有惊无险使她安坐在他身前。高阳睁开泪水迷糊的眼睛，见一双素白干净的手持缰横亘面前，两边风中翻飞的白色衣袖似巨大翅膀环抱着她，朝背后人望去，意外地见到一双碧绿的眼睛，和妥帖藏在头衣里的金黄色头发。深陷的眼窝，精致挺拔的鼻梁——救她的是个异族人——仿佛注意到她注视着他，他嘴角缓缓勾起，苍白色皮肤显得他唇色异常红润，一开口却是地道的官话，且清泠泠如碧溪一般的声音，使她短暂失神，更恍惚地凝视他的眼睛。
“公主？”救命恩人问：“您还好吧？”
高阳怔怔地望着，一转眼他就将她送到场边，先下马把她抱下来，笑了笑，蹲下来望着她再问了一遍：“公主？您还好吧？”
那双碧绿色眸子直直望进她的眼睛，她不知所措地点点头，垂下眼睛低下头，一会儿又飞快地抬头：“我很好。”她又郑重又感激地对他道谢，掂着脚在原地旋起来，“你瞧，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再好不过了。”停下动作，望着他，“多亏你救下我。”
“你是谁？”她问道。他正要回答，见李治和韦氏过来，便向他们行礼。“韦贵妃，晋王殿下。”李治急忙跑过来紧张地问她：“你有没有事？受伤了吗？你好不好？”高阳向韦贵妃行礼，向李治也向韦氏回告：“高阳一切都好，只是一场虚惊。”韦氏点点头，向那骑士一扬手：“公主无恙，下去领赏吧。”
高阳望着他的背影，白衣人牵着墨色马。李治随着她视线看去，无可聊赖，又转回看她。她脸上仍带着未干的泪渍，阑珊挂在红妆上，他举袖替她擦拭，她很反常地一动不动站在原处任他擦。李治又随她视线望了望，仍是那白衣人，不满道：“一个优伶有什么好看的？”
“优伶？”她一下子转过头，“可他的马骑得那样好！”“可能是照料舞马的伶人吧。”李治已不耐烦，“天天跟马腻在一起，马术总不会差的。”他牵起高阳的手，“从现在起我要抓紧你，不许你离开一步”，抓了抓头发又补充说：“免得你又出什么纰漏，叫阿娘逮住什么错骂我！”
高阳甩开他，扬起下巴居高临下，“你放心，有什么事也不会赖上你。就是我死了，也是我自找的！”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虚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