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再见》尹末安

25、妾梦不离江上水

　　白母这迟疑的一瞬间，只看见儿子仰起一双眼睛深情款款地望着这位陆小姐微笑，心下打了个梗，已明了几分，只是碍于人多，并不好表现。见陆芷沅要站起来，她随意点点头，也不睬她，仿佛她那身上散发着一股狐媚气，她要是多看几眼也得被蛊惑了，于是对她挥手道：“行啦，坐下吃饭吧。”

　　陆芷沅怔了一下，也不多说，坐下来，桌子底下覆过来两只手，一只是白青青的，一只是孟丽华的，同时把她手都捏了捏，暗地里给她加油打气。虽是都察觉到了什么，但也不敢多在老太太面前说了话，各自埋头在碗里苦吃，一顿饭吃得既压抑又痛苦。白夫人心里也窝着一团火，饭桌撤下后，她找了借口把儿子留了下来。

　　白夫人板着一张脸道：“你跟我说说那姓陆的小姐是怎么回事。”她不称呼芷沅为陆小姐，只说是姓陆的小姐，语气中已带了敌意。白少卿皱了皱眉头，道：“她是我女朋友，我白少卿要娶的人，白家未来的少奶奶，将来我孩子的妈。”

　　一连串的话，气势汹汹，像是板上钉钉了。她虽是受过新式教育，也赞同自由恋爱，可如果没有这位陆小姐，那白少卿是万万不会收到牢狱之灾，她心疼儿子，又被儿子说话的语气给伤到，遂来了气:“你这是什么态度，军队里有教你这样对待母亲的吗？”白少卿不吭声，白夫人又道：“我这还没说什么，你就这种态度了，我要是万一说了什么，你是不是得不认我这个做母亲的了？”

　　白夫人说到这里不由得哽咽起来。她早年丧夫，虽说家里条件够对付，但教育两个孩子也十分吃力，如今儿子以敌对的口气同她说话，她心里真是承受不了，再想到那有了媳妇忘了娘的古话，更是悲从中来——这还是没娶到媳妇的样子，万一媳妇进了门，那得变成什么样？她真是不敢想，连话都说不出口，老泪纵横，哭得悲戚。于妈过来劝她，说是少爷还年轻，看到漂亮姑娘自然是多留个神了，做不得数。白少卿听了这话更不高兴，撇下一句“我是认真的”转身就走。

　　也是因了在人家家里做客，自然是处处陪了小心。见到白夫人露了脸色，孟陆二人吃了饭也不敢乱跑，呆在屋子里早早地便洗漱了，白青青过来敲了敲门，找她二人玩扑克牌，顺便过来瞧瞧陆芷沅。陆芷沅笑道：“我很好，不用担心。”白青青愧疚道：“我妈以前也不是这样的，或许跟你还不熟，熟了就好了。”孟丽华虽是心里明白，可也不好说什么，只问：“你哥干嘛呢？怎么不过来找芷沅？”白青青打出一张桃心3，说道：“同李毅君去了司令部。”三人正玩着，小怜过来说老夫人请陆小姐花房一叙，三人心里咯噔一下。陆芷沅说道：“请你替我回复白夫人，我换身衣裳就下来。”

　　她刚洗了澡，身上穿的还是棉襦裙，听说白夫人要见她，虽是心里有些慌，但也暗自镇定住了，找到一件月黄色夹袄旗袍，披上雪白的毛呢大衣，略显匆忙地下了楼，只担心让老人家久等失礼。小怜将她领至后花园的花房内，于妈端上来两杯玫瑰奶茶，悄悄退出去带上了门。

　　花房在白公馆的花园后侧，四面都是玻璃墙，因通了暖气，常年四季花开不断，陆芷沅进来坐了一会儿额头上就腻了汗，她解下大衣，搭在旁边的西洋镂空钢筋椅子上，微垂下头，称呼了一声“白夫人”，白夫人唔了一声，不再说话。

　　原本只要陆芷沅叫句“伯母”，白夫人便想着回她一句“不敢当”给她一个下马威，只是没想到失了先机，白夫人心里有些不乐意，捏住银勺子在白瓷杯里划着圆圈。奶茶一圈一圈地转，中间空出一个小轴心，浮在外圈的玫瑰花蕾绕着这个点，也是一圈一圈不由自主地旋转，颇有些身世浮沉雨打萍的悲惨。

　　白夫人划拨着奶茶，也不喝，溢了一些出来溅到她手背上，她这才呆了下，陆芷沅连忙掏出手绢递给她，她趁机推开陆芷沅的手，将勺子搁在一旁，说道：“陆小姐，少卿今日里同我说了你们的来意。”陆芷沅猜测她要说的也是这个事，遂直了直身子，坐正看向她。

　　她眸子是十分清澈的，这样望过去倒像要透进人的心里，白夫人瞅着却觉得心烦，低头拎起杯子，又发现奶茶已经被她拨划得有些狼藉，耷着嘴角将杯子搁下，说道：“我们白家虽说是新式的家庭，但也是清白的人家，要做白家的媳妇，那也得是一清二白的女子才成。你以前的那些事，少卿可以不在乎，我这个做长辈的不能不在乎，当然，如果你愿意做少卿的姨太太，这点倒是可以不计较的。”

　　陆芷沅本想着长辈们要干涉大抵也只在家势条件上做文章，并不曾料到白母会特地去调查一番，她原本就是受了屈的，父亲不要她，族人也以她为耻，现下被白母这样夹枪带棒地指摘，骨子里的烈性也迸了出来，她说：“我不做姨太太。”

　　白夫人冷笑了起来。她声音因哭过有些干哑，这样一笑倒似刀片子刮在玻璃上，怎么听都令人不舒服。她说：“以陆小姐的条件，要嫁个普通老百姓那是绰绰有余的，但要做我们白家明媒正娶的媳妇，那就别想了。”

　　陆芷沅干笑了笑，说道：“除非是白少卿亲口跟我说他不要我了，否则我不会离开他。”说着，她取过衣裳，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向白夫人鞠了一躬，深吸气道：“白夫人，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陆芷沅是个清清白白的人，这点少卿自然会明白。”

　　她走到玻璃门前，顿了顿，侧头说道：“少卿为了跟我在一起，受了那么多苦，如果因为这样我就离开他，这不叫爱，也不叫牺牲，这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