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再见》尹末安

26、两情若是久长时

　　长沙路上的司令部建于六百多年前，由前朝行宫改建，规模虽比不上紫宫，但在建筑史上也颇为著名。白李二人吃过饭后，接到黄副官拨来的电话，说是总司令有请，白少卿自然不敢怠慢，驱车前往司令部。

　　这黄清廷原是一师的人，当年也是由白少卿力排众议推荐去做的副官，虽是做了总司令身边的近侍，但心中也不忘念及白少卿的知遇之恩，白少卿几天前给他发的电报他早已呈报给总司令。此次急召，正是为了这事找他。

　　两人一见面就握手笑言好久不见，白少卿笑道：“一师的弟兄们都同我念叨说，你这人来了秣陵也不回去看看他们，叫我这次来仔细瞧瞧你过得好不好。”黄清廷也笑道：“我也是很挂念一师的兄弟们，想起当年在一师的生活总是怀念啊。”他又说道：“当年若是没有上将的帮助，我黄某人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上将此番前来秣陵，我一定要尽地主之谊。”白少卿嗐道：“那是你自己争气，怎么都归功于我了呢。”三人寒暄了一阵，白少卿才问：“对了，郁军的事，司令怎么看的？”黄清廷低声道：“司令早就知道了，你就等着回家放鞭炮庆祝吧。”

　　说着，三人进了正门，守卫例行检查，搜去了白李二人的佩枪，三人上了右侧电梯，在三楼停下。白少卿正了正衣冠，李毅君候在外面，黄清廷过去询问了一下文职人员，过来回复白少卿道：“总司令正在办公室里，你随我来。”

　　他们二人走到门口，黄清廷先进去通报，司令看见门口的年轻人，眯了眯眼，道：“是白少卿吗？”白少卿上前几步“啪”地立正：“是！司令！”司令对旁边的墨绿洋绒沙发抬了抬下巴，白少卿会意，走过去坐下，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司令又对黄清廷说道：“去倒杯茶来。”黄清廷颔首，出去搭上了门。

　　司令这才笑道：“上次见你还是去喝你的满月酒，如今转眼二十多年了，你越长越像你父亲了。”白少卿笑了笑，司令点点头，说：“你这些年在宛军表现得不错，我也是知道的，所以这一次这个青年军官表彰大会，我也是力荐的你。”白少卿呼地站起来，行了军礼：“谢谢司令！”司令笑了笑，朝他压了压手，示意他坐下，又说道：“沈石呢，是个老军人，性子是糙了些，但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做事还是要掂量些。”白少卿叫他这样一点拨，有些赧然道:“少卿知错。”司令欸了一声，笑道：“这也不是说你错，你若是错了，宛军军需的事我也不知道了。”白少卿顿了顿，试探道：“司令的意思是……”司令点点头，语气深沉：“过去的事情啊，再追究也没意义了。沈石呢，也到了退的年龄，我现在就希望你们这一代年轻人革除以往的旧习，把我们的部队越搞越好。”

　　司令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自然是不想再追究下去。白少卿明白他的顾虑，起身行了军礼，承诺道：“请司令放心！少卿一定不会辜负司令的希望！”司令笑了起来，连叫了几声好，说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他这一路上回去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到了公馆，白青青忙不迭冲出来说他母亲同陆芷沅在花房里谈了话之后回到屋子里就哭，白少卿心里一沉，板着脸去了母亲的屋里，刚叫了一声“母亲”，老太太张了嘴哇啦一声又哭了起来：“这姑娘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说起话来跟刀子似的，我本说既是我儿子看上的，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便干涉了，只求她万万要检点些，没想到她居然说我这是作死！你说说，这哪里像个有修养的小姐该说的话。”

　　白少卿一听，二话不说就走了，上了楼，碰见孟丽华，孟丽华说：“你回来就好，芷沅正在那里伤心呢。”白少卿深吸了一口气，端着笑脸推门进去。陆芷沅站在窗前，正盯着花房的玻璃顶出神。老太太同她们住在一栋楼，敞着窗子在楼下哭，哭得跟唱戏似的，她想不听都难。

　　他走近她，顺她目光看去，见是花房，心里猜到了一二，默默往她对面站去，两人一左一右，同倚着在窗帘上。那窗帘是裁蜜瓜色的西洋纱绉，绣了白瓣黄蕊的雏菊，轻轻曼曼，如烟似霭，柔软地拢住了她半边肩头，她眼底叫这蜜瓜色一映，倒像是盈了泪光。

　　她手里捏着一朵绣花，也不说话，呆呆地望着外面，他也不说话，只是望着她，两人出了好一会子神。她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了，黑珠子凝在眼角，盯了他：“你看着我做什么？”他说：“你好看。”她笑了起来，侧头问他：“万一我不好看了呢？”他说：“那就把我眼珠子挖掉，这样什么都看不见了，你在我心里还是好看的。”

　　她低头笑了起来，目光落在手心里的那朵雏菊上，笑了片刻，嘴角又耷了下来，捏皱的丝线被她使劲摁了摁，手指尖都摁白了，他过去握住她的手，“嗒”一声脆响，他手背上掉了一朵泪花，风一吹，顿生凉意。

　　老太太的哭声翻了一波新的说辞，她身体震了一下，抬头看向他：“白少卿。”他嗯了一声，抹去她眼角的泪。她说：“你信我吗？”他狠狠地砸了一下头：“信。”

　　她笑了起来，噙着泪，却仿佛她身后的雏菊都鲜活了起来，他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我信你。”

　　她的头抵在他下颚，他衣领间又飘出一股只属于他的味道。她是从来都不知那是什么气味，只觉得令人安心，因为他的气息就在身边，她想即使受了再多的委屈也值得的，也因他只是过来安慰她，所以她觉得有些对不住他的母亲。

　　“我想我对你母亲也有做得不当的地方，我该去给她赔个不是。”她仰头看向他，目光真挚诚恳。他笑了笑，说道：“嗯，我正想问你，你同母亲说了什么。”她低下头，微红着脸道：“我说我不做姨太太，还说除非是你不要我了，否则我……”

　　她还没说完，他已俯身堵住了她的嘴。他的吻灼热，同第一次的柔情蜜意，已大不一样，轻易间夺去了她的呼吸，令她迷失在这一段如纱绉般柔软的爱情中。

　　她心底惊了一下，微微推了他一把，侧过身去，他勾起她的下巴，笑道：“怎么了？”她涨红着脸，一手捂住右肩上的盘扣，把头埋进他怀里。他会意，只将她搂的更紧，笑道：“瞧我，太激动了，因着你这一句话，我真是激动得过了头。”她仰头看向他，眼里还是那样的祈盼：“你信我吗？”

　　冬风凛凛，刮了一阵强的，绿绉纱在窗边翻舞飞扬，拢在她面上，皙白的肌肤托在窗纱里，如同戴了一顶淡绿色的头纱，似教堂里的新娘，是他白少卿的妻子。

　　他并不答话，只托着她的手，执意跪了下去：“你愿意嫁给我吗？陆芷沅小姐。”

　　她身子震了一下，不，是浑身都颤了一下，却是他的手紧握，才给了她镇定下来的力量。她拨开眼前的纱绉，脑袋里转过千思万绪，不知怎的，总是开不了口说那三个字。

　　他捏了捏她的手，温柔地，又问了一句：“嫁给我好吗？”她这下才清醒了过来，将喉腔里翻滚着的激动、喜悦、幸福……一一压了下去，哽咽着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