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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两银子 ...


  •   话一出口,覆水难收。暗自想着谨小慎微了半日,难道一不小心玩个梗就前功尽弃了?

      丫鬟们不识语出何典,只听子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外院有个叫兰芝的丫头,刚入府时,姑娘还闹着给她改个名字叫芝麻,如今竟是忘了不成?”

      原来如此。

      这谢家小姐,果真与众不同得很。

      昔日的无心之举,解了她当前的困窘,她自是不吝赞赏两句的。

      当下收起了心思,暗道莫要再提芝麻开门之类的冷笑话,静心敛气地在桌案前坐下,更不多言语。

      实则,她心中有数,马甲不是说掉就掉的,没有那么可怕。

      在一屋子奴仆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大变活人不成?谁人敢说她不是谢微?但凡行为不至太过出格、异于常人而如得了失心疯一般,令得人人纳罕不已,其余言行中的些小破绽,在这个阶级分明等级森严的古代背景下,落在依附主人而生的家奴眼中,还不至于对她造成威胁。

      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个道理她是懂的,纵观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最后的败亡,不少开端都是细枝末节小事。故此,她宁可思量周全些。

      只是过去二十多年的生活使然,天性不受压抑,一时半会即使掩藏得再好,仍然会偶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冲动,俏皮上一两句。这或许也是自我排遣情绪的一种了。

      阳光与清风掠过了窗棂,洒落在书案上,翻动了书卷。她坐在窗下,拂过谢小姐留下的书籍,忽而想到:那位小姐又是怎样的性情?

      谢家女出嫁之日,可谓是十里红妆,不仅如此,很多嫁妆在谢微的花轿之前就已送抵了,而装书的箱笼因为是姑娘的心爱之物,才和一些随身细软一起,跟着轿子走。

      成亲当日千头万绪,纵然谢微娘家操办婚事尽心尽力,临到头也难以桩桩件件都井然有序。因为箱笼沉重,又不合时宜,未能搬入新房,于是下人粗心大意,归入了府中的库房中。

      成亲的宅子是谢家置办的,大半的家人也是谢家陪嫁的,或是新雇的粗使杂役。姑爷身边只跟着个管家与书童,一个老一个小,除了姑爷的体己事,其余一概不上心。看管库房的都是谢家过来的人,姑娘身边的人前去传话,自能便宜行事。

      书箱找到了,如何归置却是问题。

      姑娘在家中时,院子里独自辟出了一间居室,以作文房。如今的新府邸中空着许多屋子还未布置好,蕙儿灵机一动,就让人将箱笼搬到主院的文房去了。

      姑爷酒醉不醒,新婚之夜宿在了文房里,偏生一大清早又不见了人影,谢微身边的丫头,没有不为姑娘委屈的。蕙儿更是谢家夫人亲自指给谢微的,深感无颜向夫人复命,于是让子衿挑了几本书先走,自个却借个由头想去书房打探一趟。

      谁曾想那书童守着文房,甚是刁钻无礼,不但套不出半句话来,连门都未能迈入半步。最后书箱是归置在文房了,她则跟在子衿的脚后,也回来了。

      子衿带回的书,大概是她家小姐心爱之物,其上皆有那位谢小姐留下的笔迹。许是也因为这个缘故,不可流传于外,这才被她都细细地挑出带了回来。

      几卷书并非精微难懂的,多是风俗地理以及前朝的笔记小说,繁体字认起来也不费力,十字之中或有一二字端详不出,根据语境也猜得出来,竟是一气读了下去。

      偶尔得遇谢小姐的批注停下,品度着这字体虽工整,约莫也就是入门的水准。又因习的是柳体,她儿时也练过一两年,可巧也是略得其形罢了,仿起来倒非难事。

      书页上的随笔、藏于妆奁中的花笺,寥寥数语,仔细揣摩,想要拼凑出模糊的轮廓,接近古代的深闺少女的生活与内心,一时半会却是收获甚微。

      子衿进屋时,瞧见的就是抚卷凝思的姑娘,阳光透过窗棂,将鬓角镀上了金色的光辉,端丽难言,是画家笔墨之下也难描绘出的神采。

      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才上前问道:今儿天气可爱,姑娘可要到院子里散心?

      “在内院秋千架旁摆一张榻,将下人们都远远地遣开了,让姑娘清静看书可好?”

      谢微闻言,抬眸望了过去,恬然微笑:“府中上下,也该见了见了。”

      翁姑不在京中,夫婿难觅行踪,一府上下,可见的也就管家仆役之流了。子衿闻言领会其意,思忖着问道可是要将花厅收拾出来。只是花厅虽宽敞,也容纳不下这许多人一起拜见。

      谢微的目光移开,落在窗外,“外头既是明媚,就去院子里吧。”略加思索后,又吩咐道:“除却门房、姑爷那边的人,令其余人都到前院候着。”

      这座宅院甚为低调,并未坐落在达官显贵聚集之坊,从外观之不显张扬,而内里布局开阔,院子都是极为宽敞的。

      饶是如此,一个院子,乌泱泱地站了五六十号人,不拥挤也拥挤了。

      谢家陪嫁来的家仆占了一半多,男子皆是清一色的青黑色直裰,六瓣拼接的罗帽,凉鞋净袜;女子一律绾双髻,青绿色的右衽交领袄衫配搭马面裙,俱是一样的款式,应是府中统一发放的。

      这是明朝时兴的式样,倒是与她还有子衿等三人的穿着不似一个时代的人。两相对照,愈发衬得那三个丫头衣品与众不同,蓦然让她想起红楼中有副小姐一说,书中人提及微含讽刺之意。但在谢微的观念,女儿家打扮得如花朵般,方才赏心悦目,有何不可?

      她身边得力的人,她乐意宠着。

      夫家跟随入京的家人,只有那一老一小二人,在京中更无半点根基。谢家不仅置办了这豪门大宅,还陪嫁了三十六名家仆。此外,人数尚嫌不足,故而人群中稀稀落落站着的一身短打、瞧着像是跑江湖卖苦力的,就是新近雇佣入府的。

      谢微翻看过名册,只觉得,人非但不嫌少,实是太多了些。

      就说这么个院子,仅打扫的仆妇就有十余人。真不知道扫落叶是用扫帚还是靠手捡的。

      以谢家的财力,再雇佣百来个也不是付不起月钱,但当真是资源闲置、效率低下。她有心精简编制,但裁员到底有伤人和,不宜操之过急。何况她还是个没站稳脚跟的西贝小姐呢,初来乍到的,不必急着赶着做雷厉风行的变革。

      底下的人皆垂手而立,排成数行,一齐恭聆教诲。

      谢微目光过处,忽见树下还立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仿佛不曾看到院中这偌大的阵仗。

      这停顿的间隙里,人群中有胆大的仆妇抬起头偷觑,循着夫人的目光瞧见了那丫头,心中一惊,忙扬声道:“没规矩的丫头,还不赶紧过来。”瞧着那丫头慢吞吞地走过来,又转而向谢微赔笑道:

      “这丫头痴傻了些,姑娘莫要与她置气。”

      谢微没理会那仆妇,身侧的蕙丫头一扬眉,出声打断了那妇人的话,沉声道:“姑娘嫁入李家,闺中的称呼也该改过了。从今往后,府中上下一律以夫人相称。”她与子衿静姝三人,在屋内仍是未改口的,这也是谢微的意思;可在外头,规矩却不可废。

      那婆子一愣,讪讪地回了一声“是”,噤声不语了。

      谢微瞧着那走进前来的小丫头,温言问道:“你为何立在树下?”

      小丫头垂首敛目地回道:“王妈妈让我看着树下的落叶,一片片捡起来。”

      谢微:“……”

      在心上过了过,眼下另有要务,暂且放在一旁。

      先前高声的正是王婆子,她万万料不到那整日闷葫芦似的丫头竟敢当面告状,然而碍于夫人在场,她不敢上前撕了那丫头的嘴。好在夫人似乎并未想追究此事,才略略缓了一口气。

      不多时,从库房搬来了桌椅,东西各摆一边,搁置得离主位甚远,想是怕仆役们冲撞了谢微。

      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子衿高声问道可有人识字,能读会写的都上前来领纸笔,余下的则分成两列,在桌前排队候着。

      东家有一问,要求每人写下喜爱的京城吃食,亲自尝过的或仅是听闻的亦可,然必须真实可查,需标注价值几何。

      子衿与静姝端坐桌后,不识字的家丁口述,她二人代笔。

      领了笔墨的人面面相觑,然后各自散开答卷子。库房尚未清点完毕,更无这许多桌案,既要书写,纸张铺在地上又恐沾了灰呈上去不雅,或蹲着铺在膝盖上,或两两为邻,一人弯下腰去,以脊背为案。却无人质疑东家出这道题是为何故。

      谢微瞧着院中的景象,心想:怪不得人人都觉得显赫富贵之家的后人若要掩藏本性,扮作纨绔是最不违和的,或许在世人眼中,原本就该是这等性情。没有道理,才是道理。

      话虽如此,题没什么难答的,不过一盏茶时间,能写字的基本都交卷了,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子衿等三人也将余下之人的口述尽皆记录下来,呈于谢微。

      蕙儿立于谢微身旁,逐一翻动卷子,让她审阅。

      有人可能是做力气活的,城东的包子城西的炊饼都写上了,三五文钱一个。

      有说是家中孩童喜爱吃的桂花酥糖,据说铺门前每日都排长队,一包十几文钱。

      终于,谢微翻到了一张规整很多的答卷,上书:

      “城东纪家的秘制烧鸡,一只三百五十文,买三只一贯钱,店家饶五十文。

      买五只,予店家一两银,可找回五百文,饶二百五十文钱。”

      谢微眼前一亮,心中顿觉几分惊喜。

      不仅为这一丝不苟的作风,而是这两行字在谢微眼中就是两个等式,直截了当地交代清楚了这个时代的货币兑换比例,即:

      1两白银=2贯钱=2000文

      与之前所料不差,古代一两银与一贯钱的兑换,由1:1到1:3皆是常见,只要不遇上通货膨胀或是货币改制,大约相去不远。

      再看落款人的名字,“兰芝”二字甚为耳熟,唤人上前看过,竟然就是那个站在树下数落叶的小丫头。

      且不管她一个瘦弱的丫头,为何一次要吃五只烧鸡。如此人才,怎能屈居粗使丫头之役?

      谢微打定了主意要提拔这丫头,对于上了心的人,她素来是愿意多花上几分心思的。眼下尚不知府内的职场环境如何,未免惹得其他人眼红耳热,她想着不如选个迂回些的法子。

      谢姑娘的迂回也与旁人不同,没有绕太多圈子,不过是给个差事,做好了自然有赏。

      她吩咐取三百五十文钱交与兰芝,让她买只烧鸡回来。

      又选了一份卷子,令人取了一锭碎银子,约莫一两五钱重,问可有人愿去东市去买醉仙楼的一两银子一盒的梅子冻。

      眼前摆着个效力的机会,愿意争先的人自不在少数,却被一个姓刘的老婆子抢到了。倒不是看她长得粗圆健壮,不敢与她相争,而是刘婆子原是跟着谢微母亲陪嫁到谢家的,颇有几分资历。

      要说那梅子冻,乃醉仙楼大厨的拿手绝活,一盒六枚,小巧可爱,呈琥珀色泽,酸甜可口,生津开胃,但也值不了一两银子一盒。姑娘昔日尝过一回后,称赞了几句,静姝方才写在了卷子中。

      这糕点算不得远近驰名,成本尚不及装糕点的食盒,只是做起来费时,那位大厨每日也就早起做上一盒,然而晌午过后去买,多半还是能买到的。

      谢微曾看过现代无聊人士写的一篇稿子,列出的据说是世界上最贵的巧克力。除去附加的金箔宝石的不提,单论巧克力的单位重量价格,这一盒糕点也尽数抵得过了。

      好比在常见的歌帝梵门店买一盒两千块钱的巧克力,里面只有六颗装的松露巧克力,那么大概有1700是买盒子的钱吧。

      有钱确实是好。如此浮夸的糕点,若是想天天买,单凭匣中的银票,也够买上一百三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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