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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开门见山 ...


  •   沉甸甸簇新的铜钱,以红绳串起,一共三百五十枚。兰芝接过后不再多言,行了礼退下,出府去了。

      府中库房尚未清点完毕,微末银两无需烦劳账房先生,于是不走公账,从姑娘的私库中支取。

      蕙儿亲自回屋中开了钱匣子,除了那五万两银票藏于密室,还有压箱的金银锭子,成色极佳的纹银,做成50两、5两的如意锭子,整齐地一摞摞放着。蕙儿取了一锭五两的银子,用剪子铰下一块,过了秤约是一两五钱有余,令小丫头捧了去交与刘婆子。

      刘婆子接过碎银子,暗自掂了掂,喜滋滋地转身就走,在她左近有眼尖的,悄悄瞧上了一眼,估摸着那块碎银子没个二两至少也有一两半,低头寻思道:刘婆子素来刁滑,进了她的兜怕是不会再吐出来的,这一趟跑腿不亏。

      算这笔账的多半是眼皮子浅的,更有些冷眼瞧了半日动静,寻思着今儿这一出。可能是夫人初掌后院权柄,或是想立威,或是要挑拣些忠心的,充作心腹得力之人。这巧宗儿被刘婆子和那小丫头得了去,却不知还能不能再有一桩差使,落到自个头上。

      许是各怀心思,见屏风后头端坐的夫人,未使人传话让都散了,非但没有抱怨,反而隐隐有些期待。

      果然不一会儿,又吩咐了下来,依然是让会写字的领了纸笔,要代笔的排着队候着,新一轮的后院人口普查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

      蕙儿早早地就遣人搬来了坐榻,移来了书案,待谢微入座后,又置一屏风,隔绝开一方自在天地。屏风未选易磕碰坏的玻璃炕屏,而是刺绣的围屏。谢府的陪嫁之物,无不富贵逼人,思忖着或许这屏风也不合姑娘的意,却再也寻不得别的了。姑娘在谢府的闺阁中喜好用山水书画屏,只是素净了些,新婚许是不合时宜,因而在嫁妆中未能寻到。

      静姝又捧来了软枕,子衿则取来了几卷书。谢微倚坐在榻上,闲闲地捧着书卷。

      案上摆了一碟瓜果,一盏清茗,未有焚香,然而果香清幽,茶香沁人。偶有花瓣飘落,落英缠绵于书卷之上,颇得几分意趣。

      芳菲将尽,恰好院中还有几株花木在凑趣,绽着落了半边的花朵,强打着精神迎风而立。

      谢微轻抚书卷,抬眼瞧着叶隙漏过的光辉,虽是晌午过后,阳光却不灼人,暖意透过丝帛。当下的时节,没有早春的料峭,亦无入暑后的闷热,仿佛是四季最温柔可爱的时光,只嫌过于缱绻了些。

      从谢小姐的笔记中可知,本朝建都在北京,底下的仆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听来官话已得后世的京片子几分精髓,让谢微略微有些恍惚,以为穿越到了旧时的茶馆中,沸沸腾腾的。偶或夹杂几句听不懂的口音,一眼望去都是身穿短打的外聘工,想来并非京中籍贯。

      这些下人们中,识字的先不论,能自己书写的,也就十数人,依次上前领了纸笔,照旧散开,蹲坐在院墙边柳荫下,抓着笔醮着墨努力把字写得像样些。

      此次答卷耗时更久,内容更是极为详尽。蕙儿将收起的答卷交与谢微查阅,只见其上五花八门,无所不有。

      不但家中有多少人口,年岁性别,身体状况,在何处当差,都写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家中的财产状况,事无巨细都一五一十地上报了。比如有写家中养的猪生了几胎的,还有家中的公鸡今儿几时打的第一声鸣,母鸡下了几个蛋……

      外院管事的以及他的内人——呵斥兰芝的那个婆子,皆不识字,推推搡搡的,仗着身份挤在了前边,抢先让子衿静姝代笔书写答卷。

      谢微瞧了一眼仆役的名册,将名字对上了,于是吩咐人将那管事唤了过来。

      管事的乐颠颠地上前请安,冷不丁听见夫人身旁的侍女上前一步,问他刘婆子与子衿二人,何人会先回府复命。

      管事的所料不及,愣了一下后,方才吞吞吐吐地回道,醉仙楼颇有些名气,街坊少有不知的,离此地约五里地,梅子冻立等可取,往返约莫需半个时辰;只是不那纪家烧鸡店在何处,却是不晓得了。

      谢微听闻兰芝与刘婆子出府时并未备车,想着所去之地离府不远。无他,两人既未提出需要代步工具,也未提及提及距离远近并询问主人可有时限。那么,若非对差使散漫应付了事,就是目的地在步行合理的范围之内。

      兰芝那丫头,她瞧着是个行事有法度的,而且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在她面前冒尖,绝不会选择超纲的题以致留下不够完美的评价,故此,谢微推测,在烧鸡还保持着适宜食用的温度时,兰芝应当能够折返。

      而刘婆子么,着实看着不像是个办事勤勉的人。她踊跃争先时,余人虽有不忿之色却尽皆避让,可见是个有些脸面也骄横惯了的。若是路途遥远,她大约不愿遭罪,必定是要动些活络心思的。

      管事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一旁有人插话道:“纪家烧鸡铺子与醉仙楼不在一条道上,而是在东边的彩鲤巷里,估摸着远上半里地,小的去买过一回,烧鸡出炉时辰不定,说不好要等上一等”

      谢微看了说话的人一眼,神色未见不喜,蕙儿已将人对上了号,悄声回禀道,此人叫钱二,是从谢府跟来的,平日里负责在外采买。

      管事一问三不知,脑门都冒汗了,闻言如逢大赦,当即拍板:兰芝前去纪家铺子买烧鸡,等候加上往返的时间,一个时辰想来已是足够;刘婆子则可早上半个时辰回府。

      然而先回来的却是兰芝。

      过了半个时辰,兰芝先回来了,奉上烧鸡一只,以及钱五十文。掌柜的见她眼熟,又诧异这回只要一只,竟还是饶了她五十文钱。

      好丫头……如此说来,她以往买烧鸡,还真是三只五只一买的。

      谢微赞了句这丫头是个实在做事的。立在身旁的蕙儿已然会意,找外院管事的吩咐了两句,仍逗留院中的众人也就都知道了,从此兰芝就在夫人身边听用了。

      无人不艳羡,想着这丫头可得了个巧宗儿,按理说这跑腿的活儿也落不到她头上,夫人这果然是要提拔她呢,就不知道等刘婆子回来又是何等光景。

      殊不知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终于等到刘婆子神清气爽地回来,笑容可掬地将糕点盒呈上。谢微神色淡淡,并未有言语嘉勉,待蕙儿接过雕花的食盒递到面前,才打开瞧了一眼。

      琥珀色的糕点晶莹剔透,呈琥珀色泽,瞧着有几分像山楂糕或酸角糕,个头不过一枚铜钱的大小,一盒仅得六个。

      谢微瞧过了一眼,又盖上了食盒。这才看了刘婆子一眼,浅笑缓缓道:

      “辛苦了,可曾吃过茶了?”

      刘婆子见谢微言笑温柔,心中喜滋滋地自以为是要得了赏的,陡然听见这一句,得意的神情一僵,又暗道是自己多想了,连忙笑着道:

      “老婆子脚不沾地地来回,就怕耽误了夫人的事,哪里敢说辛苦呢。”却绝口不提拿了一两半的银子买点心,余下的五钱银子上哪儿去了。

      倒不是她脸皮子浅到就为了贪这点钱,而是她拿大惯了,想着跑大老远的路,辛苦钱总是要有的,于是不等祝夫人开口说赏,自个就先把这半两银子当赏钱了。

      至于路程远近与折返的时限,她更没有放在心上,走大老远的路还不让人歇歇脚么?何况她自恃资历,向来拿大惯了,不曾想过会有人来拆她的台。

      谢微依然带着清浅温和的笑意,说道:

      “听闻你家中的孙儿七八岁了,正是贪玩的时候,想必心中挂念得很,如此就家去照看吧,这盒糕点也带上。”

      装着梅子冻的食盒拿回来时,凝了一层水气,当然不是天热出汗。她猜想此前是被冰镇着,才有了水汽凝结的现象。

      她在现代时,但凡夏日里买盒巧克力,快递箱里也会放好冰袋。服务行业,要的就是用心周到。那梅子冻虽说常温下保存几日也未见的会坏,但在店中既已冰镇,想必遇热会影响口感。

      眼下虽未到饮冰的季节,但醉仙楼偌大的酒楼,想来冰窖是一年四季常备着的。一两银子一盒的糕点,有这个闲心去买的,多半非富即贵,怎会如此轻忽慢怠?纵使酒楼不上道,也就是花些银两能摆平的事。

      谢微想着商周时就有冰鉴,储冰消暑有几千年的传统,虽说是贵族的享乐,平民无福消受。她初来乍到,唯恐春夏季节的藏冰金贵些,特地多给了刘婆子半两银子便宜行事。

      刘婆子平日看着身体强壮,健步如飞的,但她那体型与年纪摆在那儿,若说往返走上十里地脚不停歇都不带喘的,那也是奇人了。回府时额上未见汗珠,步伐也不见疲态,想是沿途歇过脚了吧。更别提多耗费的那一个时辰,打量着她家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糊弄得很吧?

      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测。

      事实上,那个叫钱二的,对刘婆子家中之事门儿清,事无巨细都说与夫人听了,比如在离府上不远的街旁有户人家姓齐,是刘婆子的儿女亲家。

      谢微就让他出府去瞧瞧,刘婆子何时能回来。果不其然,就让钱二瞧见了刘婆子从齐家出来。

      刘婆子平日里人缘极差,府中也没个眼线报,哪能知道这许多道道呢。她在醉仙楼接过那盒点心后,原本伙计是给她多准备了个大些的食盒,装满了冰块,将点心盒冰镇着。她嫌沉,死活不肯提,取了找回的一贯钱,转身就走。

      沉甸甸的铜钱揣在怀里,倒是不嫌沉了。

      她去的路上本就走三步歇一步,慢悠悠地晃着,往回走的时候更不着急,还为她家小孙子买了些糖饼,顺便也就拐进了齐家讨杯茶喝,将买的糖饼与那一贯钱一起,交与了亲家,遣人送回去。

      刘氏在谢微母亲面前委实有一分薄面,虽无大用,但毕竟熬了几十年资历,谢夫人看在她的份上,将她的儿女都放了出去,脱了奴籍之后拿着主人家的赏赐做些小本买卖,儿子娶妻生子,一家子衣食不愁。她的女儿是个有造化的,嫁与齐家二子时齐家还未发迹,成亲后不出几年夫婿考中了秀才,也算是身上有了功名,齐家更是时来运转,撞见了一笔大买卖,若不是在这京城之地显不出来,放到十里八村的也算是大财主了。

      刘婆子这几年面上也愈见得色,混在下人堆里更是从不拿正眼瞧人的,如今众人也乐得看她的笑话。这老妈子还是谢夫人陪嫁跟过来的呢,按寻常人家的说法,也算是有资历的老人了。谁知到了姑娘这边,不但内院插不进手,头一天就给了这么大的没脸。

      刘婆子不是没瞧见他人揶揄的目光,心中忿忿,面上讪讪,到底还是提着那盒子矜贵的点心,回家哄孙子去了。此时她还不晓得,夫人说的让她回去,竟是此后都不必来了。

      一院子的人散去时,还有些没有回过味来。须得等到数日过后,方才知晓夫人早已定下了章程。

      跟在姑娘身后回屋时,子衿笑吟吟地问:“姑娘可要给兰芝改个名字?”

      谢微失笑,不理这个促狭鬼。

      俗务已了,余下的时间,她或品茗,或看书,都在那几个丫头的眼皮子底下。无论是伸手接茶,还是品茗读书,她都暗自将子衿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但见几个丫头神色如常,仿佛浑然不觉姑娘与往常有何不同。一个人若有异于常人的习惯,比如左撇子陡然改用右手写字,自是一眼就能被看穿。除此以外,生活起居的很多细节,比如茶杯搁的角度,递笔时候的朝向,甚至是更加细微之处的小习惯,都是瞒不过身边亲近之人的。即便是当场没有想反应过来,但肢体动作的本能反应难免会有违和变扭之处,或是流露出一瞬困惑不解的神色。

      但在谢微的细致观察下,并没有发现这样的迹象。只能自我解嘲地想,或许就跟所谓的长了张大众脸的调侃一般,那位谢小姐的言行也如常人一般,没有特别之处;而换个角度想,若是要模仿也无从借鉴。

      于是宽慰自己不应操之过急,时日久了,潜移默化之下,即使有些许改变也不露痕迹了,这才是最稳妥的途径,怎奈眼下横在她面前的还有一道难关——

      三朝回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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