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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镜中缘(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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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乃平江府(苏州)人士,姓梁名秀禾,家中本是书香门第,开设私塾传道授业,奈何遭人陷害,家道中落,家父一时受挫,积郁成疾,最后……”
穆释将帕子轻放至梁秀禾面前的桌面上,只沉声说了一句:“节哀。”
秀禾先是一愣,而后道谢,才捏起帕子擦拭眼角的泪珠。
“秀禾姑娘定是受了不少苦……”穆絮心思单纯,极易受他人情绪感染,如今也是一脸泫然欲泣,眼眶通红。
秀禾看在眼中,原本止住的泪水又决堤而出,许是独自压抑强忍多时,再次感受到他人真切的关怀,便也无法忍受了。
两人便如此抽抽噎噎,边哭边说,一问一答之间,秀禾将这段时日的凄惨经历简单叙述了一遍。
穆释也了解了大致的情形,虽背景身世以及遭遇有所不同,但也可谓大同小异,根源左右不过是丑恶的嫉妒与忌惮之心,自己本家又何尝不是因为长安城的那位猜忌多疑而……原本被穆释藏于内心最深处的惨痛过往再次浮现出来,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阿兄,我们……可以收留秀禾姑娘吧?”穆絮努力睁大哭得湿漉漉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自家兄长。
穆释闭眼深吸一口气,再次睁眼已然恢复清明,归于平静。
“姑娘若不嫌弃,便先留下罢。”
“多谢公子、小姐相救,秀禾无以为报,只能为奴为婢……”
眼见秀禾就要跪下,穆絮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住,“秀禾姑娘这是作甚?”
穆释也是一惊,下意识闪躲,险点没坐稳,但毕竟常年管事,见识多广,面上便仍是风轻云淡,且瞬间想到了安抚之策,“姑娘不必如此……适才闻尔所言,想必姑娘才学不浅,若是你愿意,可否教导舍妹一二?”
“小女不才,怎可担此重任?”
“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倒是舍妹顽劣,姑娘多担待。”
“公子说笑了,小姐心善,定也是伶俐聪慧,兰心蕙质。”
“那此后,便有劳姑娘看顾了。”闻言,穆释差点维持不住温润的笑脸,总觉得自己在祸害人家姑娘。
“那便谢过公子高看,小女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厚望。”
“……”
穆絮在一旁看着另外两人和睦友好地决定了自己的未来,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那两人的相处太过相敬如宾……
唔,相敬如宾是可以这么用的吗?怎么自己好像被诺布传染了,竟然搞不清成语的适用状况了?说起诺布,也不知道他回到客栈没有,在做什么呢?啊,明日见面前,得去铺子取几身成衣,他好像很喜欢我们的服饰……
“小姐,你又走神了,可是倦了,不若小憩片刻?”秀禾给穆絮面前的茶盏添了些新茶,体贴地问道。
“秀禾姐姐,不是说了别唤我小姐,直接喊我名字就好了,我生气了!”穆絮鼓起腮帮子装生气。
经过一个上午的相处,穆絮知道了秀禾比自己年长将近一岁,便亲切地唤人为姐姐了。
“好、好、好,姐姐一时忘了,是姐姐错了,以后定不再犯了,不气了,可好?”秀禾忍着笑哄小孩儿。
“那我便再原谅姐姐一次,嘿嘿~”
“谢絮儿大量。”秀禾无奈地摇了摇头,但看着穆絮讨喜的笑脸亦是忍俊不禁。
穆絮本就天生笑相,好似没有不开心的时候,展颜一笑便眉眼弯弯,酒窝深陷,灵动活泼,煞是动人,让人忍不住跟着一起笑,心情都瞬间变好了。
“那么,絮儿可以告诉姐姐,为何魂不守舍了一整个上午?”
“啊,我哪有啊~”穆絮拒不承认。
看着穆絮眼神飘忽到另一边,不与自己直视,嘴唇无意识地嘟起来些许,小模样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秀禾抬手掩笑。
“絮儿,可是还气恼公子不带你一同赴约?”
“秀禾姐姐~难道你不觉得阿兄蛮不讲理吗?居然要我禁足一个月,我这次哪里算闯祸惹事啊,明明是见义勇为……”话说了一半,穆絮才想起秀禾也是事件的主人公之一,还是受害者,即时停下了嘴,怕自己再次勾起对方的伤心记忆。
秀禾何等聪慧,观其神色便知其心思,坦然地接受了对方的关心,从容应对,“絮儿,姐姐自然知道絮儿心善,见不得不平事,也很是感激你搭救了姐姐,但若是以兄长的立场处之,我亦不愿絮儿陷入一丝危险,你可能明了?”
“……我明白。”穆絮垂眉耷眼,其实她也知道阿兄的良苦用心和疼爱关怀,只不过一时气不过,以及有些被宠坏了,才敢与兄长怄气,甚至无理取闹。
秀禾轻吁了口气,瞧着小孩儿委屈的模样,忍不住伸手顺毛摸了一把对方的头,“絮儿,可觉着饿了?方才用膳都没吃多少。”
之前一直恼兄长禁足自己,不带着她一起去跟诺布见面,哪有心思吃饭?现在倒还真有些饥饿感。
“好像是有点饿,姐姐,我们一起去厨房看看有没什么好吃的。”说着便要拉着人跑。
秀禾被拉着起身,踉跄了一下,却只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说风就是雨的,可爱是可爱,就是太闹腾,秀禾似乎明白了昨夜穆释的话,并且有些许理解穆释的心理了。
两人从偏院的小厨房里端了两盘小点心,沏上一壶洛神花茶,并没有回到书房,而是往荷花池上的凉亭而去,虽未到荷花盛开之时,甚至连花苞都未有一个,但荷叶连连,嫩绿悦目,加之凉风习习,于此嬉笑谈天,好不惬意。
“两位小姐好兴致,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加入?”
穆絮一听便认出了对方的声音,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大树上,果然有个人斜靠着坐在一枝上。
“诺布,你怎么来了?”语气里满是惊喜。
“哦,有人跟我说了今天见,却没有赴约,我只能找上门咯。”
“我也想去啊,可是……我被阿兄禁足了。”说着便委屈地撅起了嘴。
“没有怪你,只是过来看看你。”诺布似乎见不得穆絮闷闷不乐的模样。
“嗯,你真好!那你快过来,一起吃糕点!”穆絮开心地向他招手示意。
“絮儿,这般不妥,于礼不合。”秀禾当时虽意识模糊,却也记得诺布格勒曾出手搭救过自己,只是良好的家教仍是让她时刻牢记男女有别,授受不亲,此时听得两人之间的谈话,竟似毫无宾客疏离之感,下意识地便出声提醒。
“嗯?没事儿的,姐姐,诺布是外邦人,没那么讲究,而且他是好人,再说,我也在呢,不怕啦!”
“嗯?”秀禾被穆絮的最后一句弄懵了,就是因为你在才提醒你啊。
秀禾此时并不知道,往后的一个月,她都要经历这般情景,边阻止两人接近,又要边帮两人见面打掩护,一面觉得愧对穆释的托付,一面又顾念着诺布格勒的救命之恩,自以为在为两人暗生情愫而添油加柴,内心十分的矛盾与煎熬。
而穆絮却全然不知秀禾的烦恼,只道禁足的这一个月过得比不禁足时还欢快,因为诺布格勒几乎每天都会过来,时而带些有趣的小玩意,时而拿些新奇的小点心,从未空手而来,还陪着她读书谈天,从外邦的风俗景观到街头巷尾的传闻,诗词歌赋还谈不上,至少成语和人物传记之类的还能聊聊,反正两人总有各种话题,没有尴尬无趣的时候。
这一个月,穆絮已经习惯了诺布格勒的到来与陪伴,前一天夜晚还会期待第二天诺布给自己带什么东西,聊些什么,甚至萌生出日子以后就这般下去也未尝不可的想法。
直到,有一天,穆释早早结束了工务,得了空便打算检验一番穆絮近日所学所得,未踏入书房便听得欢声笑语,本还欣慰着穆絮与秀禾相处甚笃,学习理应如鱼得水,下一瞬却立即蹙起了眉,房中怎么有其他男子的声音?
推门而入,入目的情景令穆释心情十分复杂。
书桌前并排坐着穆絮和诺布格勒,诺布格勒手握毛笔正写着什么,穆絮探着手过去纠正他的握笔姿势,眼看就要直接覆上对方的手,秀禾站在一旁瞪着眼,连连出声阻止。
“絮儿!手,别上手!”
穆释默然少顷,正思索开口第一句该说什么,神色却忽然一变,眼神眨眼间变得柔和温煦,却让人感觉不到暖人的温度,其中似乎还透着一股泠然。
“两位似乎很是享受,但虚幻终是虚幻,不可留恋,回去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