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辛之境》Star未憩

15、Chapter15 交易

　　洛瑞斯提利斯的夜晚静谧冷硬。

　　伊梵跟随着葛林里夫的脚步走过一条条冰冷陌生的长廊，镂花的石窗在檐廊中投下斑驳的影子，他垂首走过那些破碎的月光，看到远处白塔的塔尖直刺苍穹。

　　“葛林。”他求助一般地呼唤让年长的医者脚步一滞，“起码告诉我，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连日来的疑问仿佛一块巨石压得他透不过气来，遥远的王城，冷漠的帝王，那些安插在身边限制他每一个行动的侍从和卫兵，和这个冰冷得几乎没有一丝生气的皇家宫殿，他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内心的忐忑愈加繁盛，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而与此同时，他在这里唯一能够放心交出信任的人，他的导师，对此却始终缄口不言。

　　葛林里夫回过身，看着那张犹带稚气的脸庞染上本不属于他的脆弱，怜惜地用指腹扫过伊梵的眉间，无奈解释道：“孩子，请你相信，我对你所隐瞒的所有事实都并非出自我的本意，谎言对他的宿主总会有更为深刻的折磨。但是，在这里，只有一个人有资格解除你所有的疑惑，即使我不敢保证他能让你畅所欲言，但这却是你仅有的机会。”

　　葛林里夫抬起他宽大的衣袖，把手指向那黑暗的深处。

　　在长廊尽头的开阔处，有一扇暗红色的双开门，鎏金门把上刻着繁复的花纹与门面上黄铜打造的铭文相互映衬，暗示着帝国统治者崇高的地位。

　　门外站立的侍从抬眼看到他，悄无声息地打开大门，划开那道浓重的漆黑。

　　夜风骤起，带着满腔的疑惑，伊梵怔怔地走向那片未知的黑暗，耳边交叠的悲鸣无休无止，几乎摧毁他仅有的信念，而机会稍纵即逝。

　　门后面的空间大得让人难以想象，圆形的房间里铺满了柔软的绒毯，朝南的那面墙上是一整排的落地窗，即使它们半数都被厚重的帘幕给掩盖住了，伊梵还是可以看见外面璀璨的星空。窗前摆了一张椭圆的大桌，桌子四周却只有两把直背木椅，莱文迪诺坐在其中一把上，并未回头看他，伊梵微微侧身，朝那里走了几步。

　　屋子里仅有的几根白蜡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莱文迪诺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中阴晴分明，比起白日更显孤傲。

　　“陛下。”他清冷的声音孤零零地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怪异。

　　“你来了，坐吧。”莱文迪诺指了指另一边的椅子，他脸上的阴影因为这个小小的动作陡然化开了一片，露出直挺的鼻梁和锋锐的唇线。

　　伊梵依言坐下，虽然这张桌子很大，但实际上，因为椅子摆放的位置，他和莱文迪诺只隔了一个人的距离，桌上的烛台甚至距他更近。近在咫尺的烛火让他很不舒服，无论是那抖动的火光还是逼人的热度。

　　但这房间的主人似乎并未察觉到这一点，他只是随手拿起桌上酒瓶往伊梵面前的那只银杯里倒了下去，甜腻浓烈的酒香瞬间充斥鼻腔，伊梵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种酒鲜红如血的颜色，连同这屋子里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压抑。

　　“这是意特里安皇室特供的玫瑰甜酒，你试试。”莱文迪诺拿起那个精致的银杯递到他手里，杯子里的液体轻轻晃动，玫瑰的甜香从杯口直窜上来。

　　伊梵勉强接过杯子喝了一口，那酒甜得让他几欲作呕。

　　“不喜欢？”莱文迪诺语气里的不满内敛却尖锐，他放下手里的酒瓶，不动神色地避开伊梵的眼睛，似乎是随口说道，“那就麻烦了，你以后应该会经常喝到。”

　　“什么？”伊梵一时间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莱文迪诺正往自己的酒杯里倒酒，听见伊梵的疑问，不禁挑眉瞥了他一眼：“三天之后，我将和你举行盛大的婚礼，届时你就会成为意特里安新一任的王后，适应皇室特供的酒品只是准备婚宴的第一步”

　　“你在说什么！”伊梵从座位上猛然站起，他的理智无法消化莱文迪诺刚才的话，手里紧握的酒杯被掷在脚下的绒毯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而那鲜红的酒液却泼洒一地，“你疯了吧。”

　　正在品酒的帝王把酒杯放下，杯底磕在光滑的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唇齿间还带着玫瑰酒的余香，嘴角却泛起冷笑：“你的反应和我预料的一样，伊梵维尔，事实上，这只是一个交易。我要一个绝对忠诚的伴侣，而你？”莱文迪诺顿了顿说：“你可以从我这里得到一切你想要的。”

　　伊梵的表情一僵，但他竭力保持着自己与面前这位帝王之间的平衡，不让局面失控：“众所周知，意特里安人对婚姻绝对忠诚，每一个男人都只会有一个妻子，每一个女人也都只有一个丈夫，即使是国王也从不例外，所以我并不认为你会舍得用这唯一的位置来作为交换。”

　　“恰恰相反，我乐意之至。”莱文迪诺漫不经心地答道，眼神不温不凉。

　　“可是陛下，我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任何东西。”伊梵淡淡地说，“你所拥有的一切我都不觊觎，这个交易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

　　谈判似乎步入僵局，窗外的星光黯淡，在无垠的苍穹中各自闪着微弱的银光，而他面前的人却在寂静中陡然发出一声嗤笑。

　　“我想你会错意了。”那声音带着轻松的笑意，声线极端稳定，“我不是来和你讨价还价的，你的选择对我来说也不重要。你可以不要任何东西，但我一定要得到我想要的。”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对你忠诚？”伊梵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他突然激越的声调在空旷的室内越发尖锐，“我的忠诚不属于你，更不属于意特里安。你千里迢迢地让葛林把我从厄洛斯带回来，就是为了这样羞辱我，以彰显你那刚到手不久的权利？那么我不得不说，比起埃伦，你的所作所为更显卑劣！”

　　“闭嘴！”莱文迪诺露出了真正可怕的表情，他像一只被踩住痛脚的困兽，自胸腔深处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永远不要用你那些无知的想法侮辱我的父亲，他为你，为那些可笑的承诺，付出了一切。而你，你做了些什么？你日日在边境上看着自己的族人被人像牲口一样的使唤，你放任别人蹂躏你的国家，奴役你的人民，你有没有一刻曾经想过，哪怕只是燃起那么一小个念头————承担自己的责任，去拯救他们，把仇人从王座上拉下来，让一切黑暗从头顶散去。你有想过吗！”他愤然的话语仍未停止，“即使你可以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但我不行，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意特里安重蹈拉尔迪洛克的覆辙。”

　　伊梵茫然地看着眼前突然暴怒的帝王，眼里倏然蒙上一层浓重的悲哀。

　　他在无法选择的命运里挣扎前行，顶着人人艳羡的光环，站在王国的最高处孑然一身，成千上万的臣民匍匐在他脚下，他们伸长了脖子仰望那个看似坚不可摧的帝王，把无尽的祈盼交付在他肩上，以为他强大到足以承担一切。

　　而这原本也是他无法逃避的命运。

　　从古至今，权利的制衡都是统治者维持政权的关键。

　　在意特里安，帝国内部微妙的平衡全靠三大权利的维系：代表神权和宗法制度的元老院，代表王权至高无上的英德殿，还有王城之外七大领主手上分散的兵权。

　　其中兵权这一块早就在第八任君主雷诺建立起强大的金色皇家骑士军团时就被无情的削弱，不再对王权造成威胁，而与此同时，因为各地教会组织的兴起以及民众们对于神灵的笃信，元老院的影响力逐日增加。

　　这种情况在缇利米亚脱离拉尔迪洛克，转而向所有奥古的国家和种族提供神谕开始，达到顶峰。

　　当清晨的第一束阳光透过元老院的菱形窗户，照亮那里面硕大无比的石刻法典时，比法典更为顽固的元老院成员们正围坐在那张巨大的长方形会议桌边，他们或是历代世袭的王族旁系，或是学识渊博的老派学究，其中不乏年轻时功勋卓著的重臣和这个国家德高望重的贤者。

　　他们是法制的建立者和维护者，在过去百年间的岁月里维持着古老的秩序和法度，把一切有悖于体制的行为从这片土地上剔除；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演讲的好手，无论是艰涩难懂的古文还是韵律悠扬的长诗，在他们的口中都能转化成优美动人的句子，让无数人心悦诚服。

　　而今天，他们聚在这里沉默不语，只因为昨夜从英德殿里传来的那个消息。

　　“希斯赛尔大人。”左首位的公卿终于压不住心底的疑问，他面露难色，却还是大着胆子问道，“听说我们的国王陛下要娶的是是个”

　　“男人！”希斯赛尔的声音轻蔑而愤恨，他咬着牙把这个惊世骇俗的消息重复了一遍，目光扫过元老院脸色发白的众人，“我们意特里安的国王陛下要娶的新后，竟然是个来自边境小镇的异族男人！”

　　日上中天，他背后法典上的文字被照得清晰无比，如此绝妙而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