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辛之境》Star未憩

16、Chapter16 异后

　　午后，葛林里夫听到传召匆匆赶往英德殿，碰巧在路上碰到满脸怒容的希斯赛尔。大公爵身上黑色的衣袍在走动中猎猎作响，神情比起往常更显得跋扈而嚣张。

　　葛林里夫停下脚步，正想向他行礼，那疾走的身影却也猛然顿住。

　　“葛林。”希斯赛尔背着手靠近他，语气怜悯而刻薄，似乎是刚刚被什么人给触怒过一般，使得他毫不客气地训斥道，“我真好奇你一直是用何种方式教导我们那个伟大的国王陛下，竟让他做出如此悖逆之事。”

　　葛林里夫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并未出声，但这也丝毫无法消减元老院首席的怒气：“就让他这样一意孤行地去做吧，看看到最后葬送掉的到底会是什么！”

　　希斯赛尔踩着愤恨的脚步走远了，葛林里夫直起身看向不远处神圣庄严的大殿，不禁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梅迪思堡，贝伊宫。

　　这座位于主楼南侧的宫殿与周围其他建筑不同，通体都被白色的大理石所覆盖，四周承重的八根圆柱遍布精美的浮雕，是梅迪思堡内最美丽的宫殿。

　　相传这座宫殿是意特里安的开国帝王奥托为自己心爱的王后佩娅所造，当时倾尽国内能工巧匠的智慧，几乎成为绝世之作。而自那之后，这里也理所应当地成为历任王后的居住之所，无一例外。

　　宫殿的内室比起外部更显华贵，卧室内摆放着的金红织锦大床和绣花天蓬工艺精湛，镀金护栏围绕四周；正厅悬挂的巨幅油画是上一任国王埃伦和王后赫莱斯的画像，虽然年月甚久，但是丝毫不显得陈旧；透雕着雀鸟云纹的玻璃窗户外面是一大片盛开的红白玫瑰，花叶上晶莹的露水在阳光下折射出动人光芒。

　　此时，优雅从容的女侍从长普茵正按照惯例，带着他们的新一任王后入住这座华丽的宫殿。

　　一大群侍从紧随其后，他们不疾不徐地跟在普茵后面，目光却统统不由自主地去偷瞄女侍从长身边的那个清俊少年。他身上到底带着什么样的魔法，竟然让他们的国王陛下如此着迷，甚至不惜与整个元老院作对，也要将他扶上后座。

　　察觉到身后那些刺眼的窥探，伊梵不自然地偏过头去。他这个突兀的动作，正好被普茵看到。女侍从长立刻不悦地扫视身后众人，制止他们无礼的举动。

　　“王后。”普茵的声音客气而恭敬，“这里就是您今后居住的宫殿，我的名字叫普茵，是陛下的侍者，从今以后，也负责您的起居。”

　　伊梵不自在地点了点头，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这样奢华的生活了。

　　“另外，陛下让我转告您，再过一会儿，他会过来陪您共进午餐。”

　　伊梵的表情变得更加僵硬，但他还是不轻不重地回答了一句：“我知道了。”

　　于是，普茵躬身行礼，带着一大群侍从出去了。

　　伊梵独自一人呆立在这座华丽无比的宫殿里，脸上的疲惫的倦怠再也掩盖不住。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那个冷漠孤傲的帝王所左右，渐渐偏离了它原定的轨道。

　　正午，莱文迪诺从英德殿里出来之后就直接来到了贝伊宫。

　　这座宫殿，自从他母亲去世之后，他就再也没来过。不管他有多喜欢这里满园娇艳欲滴的红白玫瑰，多留恋往日温馨和乐的回忆，但身为一个王储，他毕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缅怀过去。

　　就像现在，短短不过半月，他心中失去父亲的哀痛就已经淡去许多了。

　　这个国家正推着他往前走，穿过凛冽的风霜，踏过丛生的荆棘，没有人会理会他一路上洒下的血泪有多刻骨，因为早在他们回望时，他就已经成长得足够坚强，坚强到足以让所有人忽略那早已逝去的伤痛。

　　贝伊宫还是以前那个样子，没有多少变化，除了新后的入住为这个平日里略显寥落的宫殿带来了一些热络的生气之外，它还是他记忆中的那座宫殿，似乎只要再转过一个回廊，他那慈爱的母亲就会如多年前一般伫立在拐角处，冲他露出满怀欣慰的笑容。

　　“陛下。”看见他来了，普茵急忙走下石阶，敛衽行礼，“您来了，王后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知道了，你退下吧。”莱文迪诺绕过她，径直入了大门。

　　伊梵正坐在餐桌边上，他似乎是等得久了又百无聊赖，微微有些出神，目光游移不定，最终定格在窗外那片怒放的玫瑰上。和洛瑞斯提利斯的气候不同，厄洛斯那里从没有如此娇艳的花朵，它们大片大片地绽放在阳光下，深红雪白的颜色在视线中交织成梦幻一般的绚烂。

　　可那美景之后又会是什么呢？

　　拉尔人天生善于观察各种植物，所以伊梵很清楚这些美丽的花朵看似娇弱，但它们的茎叶上遍布的却是扎手的肉刺。就像这座华丽的宫殿，即使它的外表看起来再怎么富丽堂皇也终究掩盖不住内里的本质。它冰冷，陌生，透着死一般的寂寥，从心底里排斥他的存在，正如这一屋子进进出出的人，他们看他的眼神或是畏惧，或是好奇，其中不乏嫉妒和鄙夷，却没有一种是真心的接纳。

　　太被动了，这样孤立无援的处境对他来说太被动了。

　　他几乎可以想象，一旦失去了那个帝王的庇护，在这里他将寸步难行。

　　莱文迪诺进来的时候正好对上这样一双思绪万千的眼眸，它透亮澄澈，闪着倨傲的光芒，但又不甘愤恨，仿佛逐渐被周身的寥落所吞噬。

　　于是，他沉默着走到桌子的另一边坐下。

　　身后的侍从立刻上前为国王斟满面前的银杯，馥郁的酒香四溢，还是昨夜的玫瑰酒。

　　莱文迪诺恍然惊觉，刚想示意伊梵身边的那个侍者撤掉他面前的酒杯时，却没有料到那个少年早已举杯喝尽了杯中的酒液。

　　他细长却骨节分明的十指下定决心般牢牢握着杯身，指节用力，泛起淡淡的青白色，明明是如此的不堪忍受。但当他再次举杯时，就已经全然看不出之前的不适了。

　　莱文迪诺幽深的蓝眸中划过一丝惊诧。

　　伊梵放下酒杯，正对上他诧异的眼神。然而这一次的对视与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没有初见时的疏离与试探，也没有强压下的愤怒与不安，那沾染着酒液的冰凉双唇第一次，毫不掩饰，毫不避忌地向他展露了一个轻蔑而诱人的笑容。那种对待敌人才有的刻薄和高傲，此刻完完整整地被他从身体里剥离出来，挑衅一般地铺陈开来。

　　莱文迪诺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人对他露出锋利的棱角，那张清秀美丽得如同少女一般的面容下包裹的果然是宁死不弯的铮铮傲骨，他没有看错，伯里克的儿子，怎么可能会是一只耽于安乐的绵羊，被鲜血和战火洗礼过的灵魂，怎么可能如此温和而平庸，仿佛对一切伤害皆可宽恕。

　　贝伊宫内的众人都无法理解此时屋内诡异莫名的气氛，他们的国王陛下突然在沉默中爆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的笑容，那笑容如风暴一般强而有力地回荡在整个餐厅里。而他们未来的王后却在这阵笑声中骤然冷下了脸，细碎的寒芒如星子一般散布在他那双紫色的眼眸里。

　　仿佛眼前坐着的并不是他矢志不渝的恋人，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