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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奇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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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陵南城门大开,士军将卒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大旆、号旗、将旗迎风翩飞,热闹得好似开庙会一般。金鼓、画角、战炮号乐齐鸣,声音都响到一快儿去了。陵南兵马大元帅仙道彰登城布阵,演练兵马。这也就是过过场,做些战前准备工作。真要临阵磨枪,那只能等着遭殃。仙道彰端坐城楼执令旗演阵,一面接着一面,换个不停。古时战斗,闻鼓而进,鸣金而退。若说金鼓是进攻撤退的信号,那么令旗就是布军变阵的标识。主帅登高临下,观察敌我形势,他举什么旗,将卒摆什么阵。这会儿城关之外,陵南将卒精神饱满,武备齐整,在帅令的指挥下奔前跑后好不热闹。昨天的胜仗真没白打,大家伙儿那士气全找回来了。仙道彰今儿是难得的全身披挂,兜鍪、铠甲、战袍、宝剑,佩戴整齐,加之本就仪表不凡,如此盛装往那儿一坐,真个儿将人看傻,反应都慢上半拍。便是陵南军卒也极少见主帅如此打扮,这下更是精神振奋,人往前走,还惦记着不时拧头回望一眼城楼。
这时,有探子来报,落凤坡聚集五万人马正朝陵南城进发。仙道彰即刻下令,布成兵阵,全数朝前推进半里。这是不想教素以速度取胜的山王铁骑离自家城门太近,事先布下层层兵马,压制其推进速度。仙道彰布阵完毕,端坐城楼高处,静待开战。他身边有一人瞅他很久,忍了又忍,终于耐不住发话道:“我呢?”仙道彰闻言转头答道:“今儿是阵战,你去太浪费。”
所谓“阵”,即军队根据地形条件、敌我形势等诸多情况布置而成的战斗队形,力争做到“立卒伍,定行列,正纵横”。哪支人马站哪个位置,左右是哪队,前后是哪组,一点差不得。进攻时,如何配合作战;撤退时,如何掩护奔走。每种阵法都有其特定的排列组合,若非长期演练,是无法配合默契而运转自如。仙道彰的意思很明白:论单挑,你流川枫是个中高手;论阵战,还是自家军卒熟悉要旨。这也正常,有道是: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天下虽平,忘战必倾。身为三军统帅,一国之顶梁柱,平日里哪能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平素练兵可没少花功夫。
流川枫不曾参与陵南的日常演练,如何能在短短一日之内深明其间要义。可流川枫接下来的说辞偏还很在理儿,其大为不服道:“凭什么那个白痴去得,我去不得!”他正趴到女墙上,狠狠瞪着场中正向他示威的樱木花道。仙道彰伸手把他拽回座位上,笑道:“你和樱木不同。时机未到,你忙什么!”流川枫听罢气咻咻坐下。这时探报又到,山王军业已到了两军阵前。仙道彰点头,叹道:“果然够快的。”
深津一成同样大清早点齐五万骑兵,离开落凤坡奔赴陵南城。他留下大河田与三万多军马坚守大营,以防湘陵军趁乱前来偷袭。深津一成十分清楚,袭营寨,断粱道,声东而击西,这是兵力不足一方惯使的围魏救赵之法,早将对方可能施展的奇兵之术料得满满当当。哪知道才离开落凤坡没多远,就接探报道陵南军已出城待战。深津一成心里琢磨:“仙道彰,你可真行!以寡击众,务于隘塞,必于暮夜。以众击寡,务于广漫,利于旦辰。如今形势怎么看怎么于我有利,可你偏偏不按常理,竟两次先我出手!”转而又想道:“嗯。定是仙道彰摆开阵法等着套我!”
待到近前一看,只见陵南军卒约摸二万步卒排成一个大方阵,后排的骑卒约摸五千人。深津一成暗自冷笑:“湘陵之地果然缺少马匹。想以步卒对抗骑兵,必以防御为主,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主动出击。仙道彰如此反常之举,想必定有奇策,今儿倒要好好看看。”泽北荣治不管其他,在陵南军丛中找了半天没见着流川枫,不觉大失所望,心里纳闷:“湘北陵南也太托大了吧!竟然雪藏流川枫,难道他们还有其他能人不成!”深津一成自然也注意到了,皱眉道:“泽北,千万小心,今次战阵之拼,不比单挑,切以大局为重。”泽北荣治点头称善,又问道:“深津,我们怎么着?”深津一成叫过一员副将,带三千人马前去试阵。
就在此时,陵南的阵势突然发动,战阵中兵马跑动落位,缓缓朝山王推进而来。深津一成忙又制止出兵,飞快打量。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陵南军这阵势可够热闹的,天旗、地旗、龙旗、蛇旗、虎旗、风旗、云旗,外加北斗七星招摇幌,各色令旗遮天蔽日晃得人眼花缭乱。深津一成不为所动,前后左右里里外外仔细打量,不过半刻功夫便摸出门道来。
现下陵南摆的酷似九军阵,即除却正兵以十六小阵位于中军外,其周围八个方向上各布一阵,每一阵中又套有六小阵,合起来就是六十四阵。九军阵后还有二十四小阵作为策应保护,前排弓弩手,中间长兵器手,后排短兵器手依次而立。整个队伍的最后还跟着一支骑兵队,约有五千余人。别看层层叠叠的人马光瞧着都眼花,但其行伍齐整,进退有据,走起来齐刷刷一片。
深津一成暗自点头,心道:“仙道彰果然名不虚传,繁缛如九军阵,竟能练得如此成就,不愧为天山奇人莫北海的掌门大弟子。不过,九军阵虽堪称最适合以步卒对抗骑兵的阵法,但其以前为后,以后为前,进无速度,退无遽走的保守战略,极大限制了自身的攻击力,虽无大败,亦绝不能大胜。”深津一成想罢,挥手叫过两位副将,传令道:“后雁形,两翼包抄!前雁形,突袭中军!”骑兵众多的国家均擅长于雁形阵,其最能体现骑兵的速度优势,冲击力极强。雁形阵,又分作两种。一种两翼展臂如猿猴,专用来包抄敌军,将其围在自家战圈内。敌军一旦被围上,定然伤亡惨重,很可能因此全军覆没;另一种雁形阵则专司进攻,阵形如锥,由军中尖刀人物带队,两翼精兵保护,集中火力,直捣黄龙,常能瞬间致敌死地。深津一成这两道令同时传下,山王铁骑那是什么速度!以骑兵包抄步兵,还不手到擒来,眼看就要围上。
流川枫坐不住了,“唰!”站起来,趴到女墙上张望,又回头看一眼仙道彰。仙道彰正不错眼地紧盯战局,但只是看着,没说话。流川枫见状,也不说话,转头继续观战。
倘若有第三国在旁居高临下瞧热闹,现下这场面可真有看头!陵南阵势就一大方块,错落有致,外紧内松,疏密得当,薄中厚方,防守严密。而山王骑兵则前雁形,后雁形,二套战阵同时发动,整个进攻阵势呈棱形罩向陵南的集团方阵。陵南军推进极慢,有条不紊;山王军推进极快,风驰电掣。眼见两军就要交兵,突然陵南的阵形竟如潮水般散开。深津一成见状就是一愣:“这还没打怎么就乱,敢情摆得有模有样全是花架子不成。”
陵南军步卒二万人,五十人为一组,瞬间分作四百来组,星罗棋布四散于旷野。山王军前雁阵的任务是击垮中军。这中军可非同一般,正是金鼓、号炮、号角等指挥器物的所在之地,那是整个军阵的灵魂。一旦为敌所伤,全阵缺少领军人物,必将大乱。阵法不乱,化零为整,进可攻,退可守,就是败也能从容撤退。若是阵法大乱,士卒化整为零必将无所适从,等着他们的唯有敌方的肆虐屠杀。
眼见前雁阵即将切入九军阵中,才触及陵南军的边儿,突然对方就四散让道。山王军虽轻松容易地杀进去,却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见满眼是步卒与战旗,不知道中军位于何处,又怎生攻击!而山王的后雁形军正待包抄陵南军身后,对方突然散阵,人马遍布四野,相去不知方圆多少,这又如何包抄!故此,山王军这二组人马,攻击中军的跑入敌阵之中不知所措,负责包抄的则越阵而过,倒奔着陵南城去了。深津一成也不知道陵南军到底怎么回事,谨慎之下,即刻鸣金收兵,召回自家骑兵队。再看陵南军,好嘛,竟在山王撤令的瞬间再度组成九军阵,继续横亘于山王军前。
流川枫转头望着仙道彰,问道:“能撑多久?”仙道彰站起身,步到女墙边,叹道:“换过旁人,十之八九疑神疑鬼,不敢再进;若是深津一成,至多三次。”
深津一成再传进攻令,陵南再传散阵令。如此这般,来回三趟。一进一退,一攻一守,一聚一散,人马奔行,浮土滚滚,场面热闹得很,可忙活了半天就是没正面交上手。饶是深津一成也没瞧出陵南既然主动出击,却又为何如此这般不攻不退,无功无过,其意义何在!泽北荣治这回倒是沉得住气,耐心打量一阵儿,道:“深津,看陵南的意思是想周旋到底。磨到我等士气衰退,好趁隙而入再行作为。”深津一成点头同意,传令道:“三军压进,破阵而过,直奔陵南。”深津一成边纵马,边望向远处的陵南城楼,思量道:“玄阵摆一次二次可能有用,摆多了反倒告诉对手你缺兵少将,不足以正面对敌。这招吓退旁人还成,我深津一成岂能为之所制!不管你仙道彰这么做是为了备下何等样的后招,我且先闯过去静观其变。”这也就是骑兵的好处。一旦战情有变不可控制,大可拨马退走,步卒们是死也不追不上的。
仙道彰早打定主意,不管疑阵能不能难住山王,反复三次之后必须退兵,他于出发前就已暗令植草与福田如此这般依次传令。这厢山王军才传总攻令,只见陵南阵法又变,樱木花道带领骑兵原地不动掩护断后,植草福田等将领指挥步卒们转身依次快速撤退,阵形整齐奔向陵南。深津一成见机不可失,号令三军拍马在后头紧紧追赶。
流川枫霍然转头,才要开口。仙道彰执起一面玄色令旗晃了三晃。一旁的传令官见状会意,擂鼓传令。隆隆战鼓声中,仙道彰转头谓流川枫道:“释实而攻虚,释难而攻易,此百战百胜之术。遇山王,避泽北,取其弱,削其势。”流川枫点头,取过亮银蟠龙枪,扎紧系甲绦,浑身上下收拾得紧沉利落,这就要出城迎战。仙道彰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拦住道:“你哪里去!”流川枫急道:“乱其阵,去其势!”仙道彰摆手,笑道:“不忙,再观其变。”
陵南军奔近自家城池,福田植草大老远就见城头悬开面玄底绣金旗,明白主帅又有号令。立即止步转身,将阵营一分为二,一半在骑兵的掩护下继续撤退,另一半步卒不退反进闯入山王军阵之中。深津一成正带着大队人马全速往前冲,是越跑越快,那战马飞一般跟在陵南军后头紧追。眼见着就要追上了,谁料陵南军竟停下脚步。马速太快,又是大军前行,一时半会儿根本停不下来。陵南步卒则看准其战马奔跑中的间隙,侧身紧步跑在战马之间,好似游鱼一般穿梭而行。这胆儿可够大的!一个没留神便会被全速前进的战马踩作肉泥。可陵南步卒毫无惧色,行止有度,见缝插针。可见平日里的训练有多么的严格!这两路军马,一个向前冲,一个往后跑,速度都极快,陵南步卒这就要穿阵而过。至此,深津一成看明白了,暗道:“不错!果然有一套!可惜我山王铁骑怎是寻常可比,哪能如此轻易让你们绕到身后。”山王前排的骑兵自是措手不及,让陵南步卒越阵而过,可后阵的骑兵早有所觉,此时后阵已然减速与之交兵,斩杀试图越阵而过的陵南步卒。
仙道彰看到这里不禁暗叹:“深津一成平日定然军纪严明,又深谙行军运兵之法,山王铁骑训练有素称雄塞北确实无可厚非。今日就是摆出奇阵,也未能占得多大便宜。好在,总算诱敌成功。”随即,仙道彰又取过一面赤色大旗,令插于城头,与之前的玄色旗并列。传令官见状又即刻大擂战鼓传递军令。植草听在耳中,看在眼底,心领神会,一捅身边的樱木花道,低声道:“樱木将军,该你了。”樱木花道早等得不耐烦,他最没耐心,这么跑来跑去老半天都没伸上手,心里真不痛快!听得此话,乐得直蹦达,一端掌中乌金水火棍,率领骑兵队就朝着山王后阵骑军拼杀而去。
山王后阵正在斩杀湘陵步卒,突然一片大乱,见陵南阵中杀出一支军马,为首一员大将高声喊喝:“呔!湘北大将军樱木花道来也!”这声音够吓人的,喊得山王后阵军一哆嗦,个个奇怪:“这人干什么来的!吆喝什么劲儿!”樱木花道摆开大棍,带领骑兵队左突右闯。只见他棍风扫过,山王兵卒死伤大片,力弱的都被他拍得飞出去老远。植草见状,催令步卒趁乱越阵而过,抓紧时机,巧妙地抄到山王大军身后。山王军营之中,别人也许不认得樱木花道,可有一人记得清楚。只见小河田提着棍子上前挡住樱木花道的去路,开口喝道:“喂!别欺负弱小!我来和你比比!”樱木花道一看,嘿,又是这个主儿!他也激动上了,挥棍当头力劈,喊道:“好啊!等的就是你!”待小河田困斗住樱木花道,山王后军的阵脚又稳定下来。
深津一成打量眼下情形,心道:“我军现分为前后二阵,若扯大了阵间行伍,恐为陵南所乘。”于是他传令前阵回撤,接应后阵作战,务必先解决掉身后的麻烦再作计议。山王前阵军得令,立刻拨转马头又追回来与后阵会合。若让山王两头夹击,樱木花道的骑兵与植草带领越阵的步卒可就难有活路。
正在这么个紧要时刻,深津一成听得前阵军卒也是一阵大乱,人仰马翻,喊杀声不绝于耳,心道:“不好!原来陵南另有埋伏!”再看陵南果然趁深津一成带着前阵军马转身之际,又遣出第二支骑兵队从其身后掩杀而来。山王都是些骑卒,他们可与步卒大为不同,带马转身需要比较大的活动空间,眼下这么多人挨一处,这阵子忽前忽后,行伍业已散乱。再者,马转身可没人反应快,刚转过去,又要转回来,这马也被闹糊涂了,不听使唤地老在原地转圈。前头正拨马转身的磕到了后头的马,互踢的有,互踩的有,群马长嘶暴乱,一下就乱套。
山王前军阵型大乱,后军又被樱木花道的骑兵队所扰,一时没了方寸。陵南军势如破竹,杀得那叫一个痛快!只见陵南骑军为首有一员大将,真个儿神勇无比。此人身被白袍银甲,跨着白龙宝驹,掌中亮银蟠龙枪舞将开来,那是纵横捭阖,所向披靡,杀得山王军闻风丧胆。深津一成咬牙暗狠,定下心神,细瞧几眼,暗自叹道:“果然是一员虎将。”他知道形势于己大为不利,若不尽快控制局势,败势便不可挽回。若欲控制局势,必得占有先机。欲占先机,必先制住对方主将,摧垮其军卒士气,而后并敌一处,千里杀将。深津一成看了眼泽北荣治,也不说话,抬手指向一人。泽北荣治会意,拨马上前,横枪拦住其去路,高声喝道:“流川枫!休要猖狂!新仇旧恨,今日你我一并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