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世界》梅若水

95、释旧憾难解心结

　　“杏儿，怎么会是你？”
　　杏儿示意她小声点，进屋后锁上门才小声说：“我在下面睡着实在害怕，所以我就跑到你这里来了，你不会介意吧？”
　　新情笑着说：“怎么会呢？”
　　“我看那几个丫头都吓得不敢大声说话了，你倒是没什么变化，当真不在乎么？”
　　新情沉默了一下，沉痛的开口，“怎么会不在乎？只是在太太面前我怎么能显出惊慌来？若她看出来就会更惊恐的。静下来仔细的想一想，此时此刻在城外的田野里，山坡上，有多少人在拿生命当儿戏？他们随时面临着死亡，甚至在黑夜里也不能安慰的休息一会儿，每每想到这些我怎能不害怕？可是，怕又有什么用呢？”
　　杏儿叹了口气，感叹道，“这样可怕的年代……”
　　次日照往常一样，几个人来到周氏的房间请安，几房太太也过来问了安，周氏关切的问：“昨晚上大家睡得可好么？”
　　三太太嘴快，“本来躺在床上挺害怕的，可是一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众人都被她的话逗笑了，伊凡问：“三婶今天不想回家了吗？”
　　“慧！你这张嘴就是不饶人，你就别讥讽我了好不好？我哪能和你们读书人相比呀？你三婶是个急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伊凡笑笑，也不再说什么了。
　　从周氏那里出来，人们又各去忙各的了。伊妹在院子里碰到了新情，她跑过去叫住她说：“情儿，正好我还要找你呢。不想在这里碰到了你，真是太好了。”
　　新情疑惑的看着她，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找我？九小姐，您找我什么事儿？”
　　她神秘的看看四周，见没有人，又把她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有些话想对你讲。”新情满心疑惑的跟着她走。
　　“最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伊妹开门见山的说。
　　“什么？”新情根本不懂她再说些什么。
　　“你和慧吵架了，还是你遇到了什么不快乐的事儿？”伊妹进一步问。
　　“没、没什么呀。”新情被她奇怪的问话弄懵了，除了一丝她对自己这种细微关怀的感动以外，更多的还是惊讶。
　　“你还要隐瞒，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在沈园里，本来大家聚在一起是那么快乐，可是你却总作那些叫人伤心的诗句，可见你的心里是不好受的。你为什么不肯对我说呢？我前几日本来就打算问你的，可是我一直很忙，也就忘记了。”
　　说到这些，她心里的阴云又浮了起来，瑞香园的小花园里他和寒蝉的打闹，傍晚在院子里和小丫头的厮混，是她心底永远的痛，她忘也忘不掉。只有把它们埋藏在心底，可是现在她拼命想隐藏的东西就这样再一次被赤裸裸的展现在自己的面前，她的精神几近崩溃，她的心痛得厉害，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这逃不过伊妹的眼睛，可她不愿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只有逃避。她哑着嗓子说了一句，“真的没有什……”她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就这样逃也似的跑开了，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
　　看着她痛苦的样子，伊妹怎能不心疼，心念：“虽然你不说，可是你的心，我又怎么能不知道……”
　　新情躲在自己的小屋里，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来埋藏它，带着一颗还在滴血的心，重新回到现实生活中。晚上她来叫周氏去用完饭，碰巧看到伊凡在那里，她没说什么，转身出来了。他立刻追了上来。在楼梯上赶上了她。于是同新情肩并肩一起走向餐厅，关切的问：“战争一起人人自危。你难道不害怕么，情儿？”
　　他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做过的伤害新情的事懊悔不已，他恨自己怎么会有那样奇怪的想法。他想向她道歉，可是又觉得他给她的伤害，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但是他除了道歉，除了安慰，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来求得她的谅解。看到她一如往常的平淡，他又不敢再说什么了，他不了解她的心，是她已经忘记了，还是她已经原谅自己了。他害怕自己的道歉会再次扰乱她的心，沉默，是他惟一的砝码。
　　新情看到他真诚的眼神，笑了，“不……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也就不害怕了。”
　　伊凡看到她的微笑，心里多日的愁云终于吹散了。
　　伊凡走在院子里，看到伊妹迎面走来，他紧走两步，上前打招呼。
　　“这不是慧么，我真没有想到，一直说你中文不好的，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你真的是深藏不漏。”
　　“小姑姑何出此言？”伊凡不解的问。
　　“那天作诗除了你在新情的暗示下作了一首囫囵诗外，你唯一抢先的那句，里面还有那么深的意思。”
　　“你在说什么？”伊凡被她的话弄懵了。
　　“‘一代金银破落身’是什么意思呀？”伊妹见他不理会自己的话，索性坦白问。
　　看着伊凡瞪大的眼睛，伊妹继续说道，“你不要和我装出这样一幅无辜的样子，这不是你给我们的警告吗？我记得春节看烟花的时候你就说过类似的话，你好象很讨厌大小姐的生活，所以你才会那样说的。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这么讨厌这种生活呢？可别忘了，你也是这其中的一员，他们都是你的家人，若是被爷爷知道你们做这样颓废的诗，定是饶不了你，你也该收敛些了。”
　　“小姑姑，你什么时候变成爷爷的眼线了？”伊凡再也忍不下去了，强硬的打断她的话。
　　伊妹愣了一下，“你竟然说我是眼线？”伊妹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平日里我待你是怎样的你不知道吗，现在我倒成了父亲的眼线了？”
　　伊凡自知说错了话，连连道歉。“我最近心情糟糕的很，说话也是口不择言，你不要怪我。”
　　“你们吵架就要牵连到无辜的人吗？”
　　伊凡诧异的看着她，他自以为一个人的烦恼，没想到竟然是众人皆知的。
　　“我不知道你和情儿之间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你们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一个伤心落泪，一个心情烦躁，到底有什么意思？”
　　“小姑姑，这……”伊凡有苦难言。
　　“你能瞒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伊妹见他吞吞吐吐的，也急了。
　　伊凡很是感动，他没有想到小姑姑是这样的关心自己，就连这一点小小的异样她都察觉的出来，他为她的细心所感动，为她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所感动。可是千言万语，一时涌上心头又使他难以启齿，千头万绪搅得他脑子乱急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痛苦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喃喃的说：“你不明白的……”
　　伊妹看到他痛苦无助的样子，眼睛模糊了，哽咽的说：“可怜！真不知道你们这样年轻的心还要经受多少这样痛苦的煎熬！”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在后花园里故意伤她的心，还喝酒闹事，我都不是有心的，我甚至希望她能和我大吵一架，然后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可是她的心总是平静的，静到如一潭死水，无论我做什么，她都好像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的一样，这反而叫我抓不住头绪了，因为我读不懂她的心，甚至都无法判断她什么时候是开心的，什么时候是难过的。我多希望她可以像火山一样的爆发，可事实却是像冰山一样的沉默，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我恨死我自己了，恨我多么的无知，恨我带给她的伤害……”他这样说着，又用拳头去锤自己的头。
　　伊妹泪眼朦胧的看着她，他们的感情是那样的惹人怜，是那样的叫人心痛，她静静的听着，被这个真实的、美丽的、痛苦的故事所感动。伊妹不忍他这个样子折磨自己，抓住他的手，安慰道：“慧，别这样。不要再为过去的事情而伤害你自己了，你真正该做的，是想办法要她开心，要她快乐，不是吗？”
　　“我不知道该怎样去让她开心，让她快乐。她的心一直拒绝为我打开，她的脸平静的像湖水一样，我怎么忍心去打扰她？”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明明知道这样做会伤害她，可是还要这样做。”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但是只要一想到她冰冷的眼神，想到沈桦，我就没办法静下心来，如果对她有伤害，我也是无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