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青梅》卟叱

37、雾月夜

　　皇宫里的夜晚静谧无声，高厚的红墙似一道参天的屏障，将每座宫殿都护佑在自己的怀抱之中，安全严密地将一切想要入侵的贼人阻拦在外。
　　可是，来自于皇宫内的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呢？又要如何防范？
　　施叶迷迷糊糊地睡去，但却睡得并不踏实。
　　睡梦中，依稀看到了母亲大人温柔娇艳的笑容，可是下一秒钟，她的眼中却流下了两道血泪，她却好像并未察觉，笑容依然淡淡地挂在唇边，脸色变得越来越惨白，几近透明。
　　这是施叶第一次梦见她这一世的母亲，媖亲王施天怡。她望着那两道不停向下流淌着的血泪，心里说不出的恐惧，急忙伸出双手，想要抚去那两行血淋淋的泪痕，可是忽然，身边一声轰天的巨响，火光之中，那张年轻美丽的脸，竟渐渐模糊幻化成另一张让她更熟悉的面容！
　　她前世妈妈的脸，同样的惨白无血色，妈妈也在看着她微笑，嘴唇轻微地闭合，好像在对她诉说着什么，就那么一瞬间，泪水便涌出了眼眶，止也止不住，朦胧水雾中，妈妈的额上、脸颊上，也开始渗出鲜血，可施叶的身体却仿佛被谁点了穴，动弹不得！呼喊不得！
　　妈——！！
　　施叶猛然惊醒，瞪着一双眼睛，望着眼前的一片漆黑、不敢再睡，只恐再次陷入那样的噩梦之中。

　　寝宫里的熏炉，还在滋滋地烧着，临睡前步莲还在里面放了一丁点的辟寒香，此时房间里不但暖融融的，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清香，袅袅地飘荡在清幽静谧的冬夜里，宜人沉睡。
　　可是施叶的心情却因为梦境的关系，沉重莫名，半分睡意都无。

　　媖亲王与她的关系，还是一个徘徊在心的谜团，而且成长至今，两人之间并无任何交心的相处，更无寻常母女间亲密的举动，可是，当看到她的那副境况，竟还是没来由地一阵心痛与惋惜，或许是因为梦里的她，笑得那样无奈，那样绝望，深深牵动了她隐藏在心底的前世的记忆，不经意间竟与妈妈的形象渐渐融合在一起，生出一种割舍不下的感觉。

　　寝宫里安静的只听得到她自己的呼吸声，惶然的心悸渐渐平复下来。
　　施叶翻了个身，刚刚闭上双眼，却被寝宫外的一丝若有似无的声响惊动，警觉地张开双眼，屏息聆听。
　　那人极聪明，呼吸极轻，又一直按捺不动，只等着施叶翻身，使其自身发出的动静造成她听力上的一个盲点时，伺机而动。
　　会是那个杀手吗？
　　施叶一边想着冲将出去、并逮住他的胜算，一边动作很慢地坐了起来。
　　寝宫外安静如常，好像刚才的那声响只是她一时的错觉。施叶静坐在床上不敢妄动，担心自己的声响会让寝宫外的那人惊觉逃走。
　　正当里外屏息对峙时，寝宫旁殿忽然发出很轻、很快的“噌”的一声！静候不动的那人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声响，也立刻疾跑起来！
　　施叶抓起一件外衣，边披在身上，边推门追了出去！

　　月夜里，空气冰凉，没有起半丝的风，反而是缥缥袅袅地生了一层淡雾，将前方的事物都朦胧雾化，让人瞧不清楚。
　　施叶听着两个声音一前一后，相继飞跑出了静悦殿，一路向南而去。凝聚了一股真气，施叶提步疾追，半途中，一道黑影立在道的中间，挡住了去路。
　　施叶真气灌满丹田，正准备全力一战，忽听到那熟悉的、冷冷的声音：“别追了，回去。”五竹说完，便越过施叶往回走。

　　两人静悄悄地回了施叶的寝宫，因为怕吵醒了宫女等人，连灯也没点，只是轻轻地掩上了门。
　　“他轻功极好，追丢了。”五竹平静地解释道。
　　施叶一点都不意外，她“嗯”了一声，然后爬上了自己的床，裹着被子坐在自己的床上，说道：“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今天在晚宴上，我看到了昆仑山上的那个杀手。”
　　说到这儿的时候，施叶的心还是有些害怕地加跳了一拍。
　　黑暗中，五竹发出了转动身体的声响，他“看”着施叶，问道：“晚宴上？”难得的，五竹一向平淡如水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惊讶。
　　“嗯，我记得那双眼睛、那张脸，”施叶的声音反倒很冷静，很笃定，“他就混在御膳房的太监里。”
　　五竹掩藏在黑夜下的手，按在眼前的那块黑布上，用力地扯了一下，嘴角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可……”五竹本想懊恼地说句“可恶”，中途却硬生生地改掉：“可惜我看不见。”
　　施叶心中一恸，伤感似一条清溪划过心间，凉凉的，瞬间冰冻了寝宫内温暖的气息。
　　“下次再遇到他的话，我告诉你，或许从脚步声、气息上，你能够辨别出来。”施叶放轻了声音，只可惜，嗓音还是干哑。
　　五竹“嗯”了一声，又道：“看来，皇宫里也不安全。”语调中恢复了冷淡，还多了一点轻讽。
　　想到杂乱无头绪的身世之谜还未理清楚，偏偏又冒出来一个巨大的威胁，可她又不能在皇宫里私自结果了那杀手，更何况，以她与五竹现在的功力，还不知道能否从人家手底下顺利逃走呢，遑论杀死人家？
　　施叶缩了缩身子，自嘲道：“现在还不知道谁是幕后主谋，不过，反正还要在皇宫里住一段时日，总有机会查清楚吧。”
　　五竹却说道：“不管他是谁的人，我们都要杀了他。”末了，五竹又一字一句地补了一句：“在武艺上。”
　　施叶怔愣片刻，品着五竹最后那几个字的意思。然后，她就想明白了。
　　那个杀手在他们初始接触武功的时期，重重挫败了他们，甚至差点要了他们的性命。然后，他却像风一样消失了。
　　留下的，却是一个心魔般的阴影，一道武学上的门槛。
　　虽然身体上的伤口愈合了，可是心理上的伤口却一直都在，它会潜移默化地产生一种叫做“自我怀疑”的心理暗示，影响着他们在武学上的更上一层楼。
　　五竹的武功强上她许多，似乎并没有遇到什么难缠的对手，所以这件事的影响并不如对她的那般明显。
　　施叶忽然想起了山谷一战中的种种险境，浑身顿起一层细密冷汗。
　　她、他们，必须打败那个人！

　　“我知道了。”想明白这一节后，施叶郑重其事地回道。
　　“早点休息，我会在外面守着。”五竹说完，转身闪出了寝宫。
　　施叶扯着被子，安心地躺下，再次沉睡。

　　翌日清晨，施叶刚刚洗漱完毕，一小队太监便接踵而至，手中都端着银盘。
　　“奴才给郡公请安。”
　　施叶坐在桌旁，温声回道：“公公们无须多礼。”
　　为首的一名太监向前一步，拘着身子恭敬说道：“奴才是承乾宫的，这是琥贵侍特意为郡公准备的早膳。”
　　六七名小太监一字排开，手中端着的银盘上，各自摆放着一盘新鲜热乎的菜。
　　施叶连忙起身，屈一屈膝，说道：“劳烦公公走这一趟，请替我谢谢贵侍。”
　　为首的太监拘着身子，笑了笑，说道：“郡公实在是折煞奴才了。”说完，一挥手，小太监们便安静有序地将热菜放到了桌上，然后又整齐地走出了寝宫外，低着脑袋候在那里。
　　“琥贵侍担心郡公夜里着凉，还遣奴才给郡公带来了一些炭火。”
　　施叶再次道谢后，太监们便行礼退去。

　　施叶看着一桌子丰盛的早膳，有点瞠目结舌，自言自语道：“真是比晚餐还丰盛。”
　　步莲走过来，笑道：“郡公喜欢吃什么，奴婢以后吩咐厨房给您做。”
　　“呃……”施叶正欲回答，又是一串整齐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到了寝宫前。
　　“奴才给郡公请安。”
　　施叶一瞧，正是昨日早上要带她去太医院的小太监。
　　“皇上见郡公的衣裳有些单薄，特地让奴才送了两匹上好的丝帛来，让郡公新制些过冬的衣裳。”
　　两名小太监走上前来，施叶看了一眼，一红一粉，当真是年轻娇嫩的颜色，很适合她现在的年纪，也正好迎接即将到来的年关除夕。
　　施叶连忙躬身行礼：“谢皇上。”
　　小宫女连忙接过来，太监们便躬身行礼，退出了静悦殿。

　　施叶幽幽叹了口气，步莲却嘻嘻笑了起来：“郡公初入宫里，赏赐自然是少不了的。”
　　果然，后宫的一些并未出席晚宴的帝侍也都相继遣太监送来了些珍贵物事，而帝夫送的则是一些珠钗耳饰，金晃晃的，很是名贵。
　　可惜施叶惯于习武，并不喜欢戴那些叮叮当当的累赘，只好笑着接赏、背着便让步莲放到了柜子里，好好珍藏。

　　一个清早下来，需要的、不需要的物品，陆陆续续地送来，将静悦殿摆了个满满当当。
　　施叶暗自叹息：只不过短住一个冬天而已，又不是长住，这些人……何必如此麻烦！
　　真真是浪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