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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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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场秋雨过后,梧桐叶簌簌地落了满地。
阿病早早地起了床,简单洗漱之后,小心翼翼地取过墙上挂着的一柄乌沉沉的宝剑,拿干净帕子仔细拭去昨夜落下的几粒新尘。轻轻抽出剑锋,如水剑光蓦地刺疼了他的眼睛。
“还不到时候。”他自言自语着,将宝剑重又挂了回去。
另取了一柄铁剑,阿病走到院子里,迎着稀微的晨光认认真真地练剑,变换挪移间已经很有几分架势,显见他一直未曾松懈过练习。这柄铁剑是用包大人奖给他的那十两银子买的,虽然不是神兵宝器,但也锋利非常,阿病一直十分爱惜。
做完功课,出门在巷口买了几个包子,阿病一边啃一边晃晃悠悠地往外边走。路过烧饼西施家门口的时候,又被她硬塞了俩热乎乎的烧饼。阿病笑嘻嘻地道谢,然后顺手捏了捏她家刚满四岁的小娃娃,圆脸大眼的可爱极了。
汴京的大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秋试刚结束,今儿正赶上新科状元骑马游街。仔细一瞧,那状元却是王员外家的女婿,就见他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袍,手捧钦点圣诏,脚跨金鞍红鬃马,当真少年得意,器宇不凡。
阿病挤在人群里看了一阵子,便往开封府去了。自两年前一场大病过后,包大人的身体便一直没能调养回来,毕竟是快六十的老人了,尽心尽力地操劳了这么些年,早该好好歇息一番。偏偏他放不下开封府诸多事情,就一直强撑到如今。大家虽然忧心,却也没法阻拦,只得尽力帮他多分担点杂务。
上午帮着公孙先生整理完今年的案卷,下午则跟着王朝马汉去调查一桩盗窃案,向晚时分,阿病别过诸人,独自沿着河往城外走去。经过州桥的时候,他上太白楼买了一壶桂花酿,又拐到瑞芳斋买了包桂花糕,方才慢慢晃出了城门。
“此去青唐,快则两月,慢则七十余天,我必赶回汴京。阿病,你可要听公孙先生的话,专心练功,别乱闯祸,知道么?”红衣护卫跨马而去的时候,只这样微笑着对他说。
阿病扳着手指算了算日期,又爬上山坡往远处眺望了好一阵子,宽阔平坦的大道上,仍是空无一人,寂寥得仿若永恒。
他叹了口气,坐在一块石头上,边扯着脚边的草叶,边暗自念叨,“每次都要等到最后一刻才赶回来,不知道小爷的时间很宝贵么!”
直到夕阳沉下地平线,直到夜幕悄无声息地吞没了整片天地,他仍是没有等到那个红衣灼灼的身影。
慢慢站起身,阿病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又失约了,你这个大骗子。”
他拎起酒壶和点心,瘦削修长的身躯在夜色里蓦地显出几分颓然和苍凉。
“包大人已经准了我进开封府,明日就要正式开始当差了,展大哥,你不是说,要与我一醉方休的么?”
阿病一步一步往前走着,固执地不肯抬头。他怕一抬头,自己便没了勇气继续走下去。
那片芳草凄凄的山坡尽头,一座孤坟安静地矗立着,温柔又哀伤。
“这里,是汴京周围唯一能看到开封府的地方。”那时他如此说着,眼中的眷恋清晰可见。
而今,他长眠于此,一缕英魂,依旧无言地守望在这里。
阿病放下酒壶和糕点,右手颤抖着抚上那墓碑上仅有的四个字。
展昭之墓。
两年前的一场战事,大宋两万官兵,逼退西夏十万敌军,解救无数边关百姓于水火。付出的代价,却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惨烈。
大军还朝的那一天,整齐肃静的队伍里,铺天盖地的白色蜿蜒成触目惊心的河流,当中一副黑沉沉的灵柩,刺痛了多少人的眼和心。
阿病微微合上眼,耳边依稀又响起那人清朗温和的话语。
“偷别人的东西,也算不上好汉的行径吧?”
“做错了事还想跑,更算不得好汉。”
“别哭,阿病。”
“男儿流血不流泪,这么大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不害臊!”
“以后别再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知道吗?……我们会担心的。”
“展大哥怎么会嫌弃你?你是我见过的孩子里,学武功最有天赋也最用心的一个,不骗你。”
“……等一等,等你长大了,等你看得够多,等你足够成熟足够坚定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时,再去真真正正地决定你要走的路。”
“阿病,你明白吗?”
“不急,还有很多时间,我可以慢慢教你。”
“……等你进开封府的那天,请你喝最正宗的千日醉……绝不反悔。”
那时却不知,时间匆匆转瞬即逝,能留住的,不过日后那两三年的短暂光阴。
而他,终是没能等到自己走进开封府的这一天。
阿病仰起头,那片星空依旧无声地灿烂着,与从前一模一样的静默、安详。
“你看,他们就在那里……从未离开。”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忽然浅浅地笑了,嘴角的弧度,像极了展昭对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也在这里。”
这年月,依然悄悄过去。
………………
汴水没,汴水隐,城外孤冢草青青。
曾邀明月同醉饮,仗剑煮酒笑功名。
无处寻,无处觅,而今魂影俱飘零。
空留残阳落满径。
人已去,人已去,风不定,泪痕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