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雪殇》木易云影

11、银雪净忆

　　“雪羽，你说什么？！三公子居然让你做他的丫鬟！天哪，难道说三公子这次出去撞到脑袋啦，谁不知道他身边就跟着一个张叔，一跟就跟了十多年，从来不要侍婢小厮，这回你可真是赚大发了！看来太阳还真是打西边出来啦！”第二日一大清早的，雪羽从房中出来正匆匆往云霜的霞林院路上赶去，又碰到梓潭那丫头，心里一沉，知道又要听她长篇大论的呱噪批斗会，果真……
　　“是是是，我简直‘幸运’死了……话说，梓潭小姐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抱怨的望了梓潭一眼，真想立马拿个馒头堵住她的嘴，况且，才昨晚的事，她怎么就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吗，现在全府上下基本都传遍了，臭丫头，是不是如果我没听说的话，你还打算藏着掖着了，还有没有把我当姐妹了……”
　　“停！”雪羽实在受不了梓潭的婆妈，出口打断了梓潭还没关起来的嘴，抬手抚了抚额：“我有说过不告诉你吗，我也是昨晚才知道啊，再说了，梓潭大小姐，你就不能把声音调小点吗！”
　　梓潭听了，到是住了嘴，还砸吧了下，总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环顾四目，果然周围有不少来往的下人对着两人指指点点。
　　“好吧好吧，啧啧，不过你看你，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梓潭嘟着嘴看她，而后凑到雪羽跟前小声问，“雪羽，你……该不会真的想打三公子主意吧？”
　　雪羽愣了愣，虽然说过想要帮云霜打开心扉，才一鼓作气说出那些话，这应该算不上什么小主意吧，而且现在……却又有些犹豫了，这云霜想来也是一个难伺候的主，怎么就信誓旦旦说了那些话，哎……看来想要帮他之前还是先想想如何在他身边站稳脚吧。更何况……还要应付那个不知在打什么算盘的张叔……但毕竟张叔那事自己又真不知应作何反应……梓潭这丫头说她平日里糊里糊涂，可有时却又敏感得紧。一时有些心虚，只得随口敷衍几句：“你这小妮子，说哪的话。我能有打什么主意，还不都是做人丫鬟，听人差使呢么。”
　　梓潭盯着雪羽的眼睛看了半晌，也确实看不出什么来，只得作罢，才看着雪羽幽幽说道：“雪羽，虽说人都盼着能往高处走，可是有些地方是我们无论如何也够不着的……命运如此残酷，可我们也不得不承认，虽是人世纷杂但始终这才是真实……”
　　雪羽皱眉看了看梓潭，一时还有些消化不了，她怎么会突然说出这么悲观的话来。正待发问，梓潭却先开了口：“总之，不是就好……不过你还是要记住我的话。你忙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雪羽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这妮子，一会大嗓门似的像个市场卖菜大婶，一会又像个幽怨女鬼……缓过神来，看看时间不早了，于是急急忙向霞林院奔去。昨晚云霜让她做他的贴身侍女，其实雪羽到现在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所以害她今早差点起晚，再加上刚刚又和梓潭聊了些莫名其妙的话题，再不赶着点，估计就快来不及给云霜做早饭了。不过看在今天心情还不错的份上，可以考虑再给他饱次口福……
　　果不出所料，才进厨房就受到众人的注目礼，雪羽在一片目光中从容的做完了早饭，期间竟没人阻止和打扰。
　　端着早饭来到云霜房中，只见他一袭白衣立于窗前，白衣上的银线在晨曦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漆黑的长发用同色的带子随意扎起，顺着风，细长的发带随着头发轻轻飘动，仿若仙人般清淡孤傲。
　　听到脚步身，云霜转过身，看到端着早饭的雪羽，便闲闲的自窗边走来桌前坐下。
　　雪羽冲他微微笑笑，忙把早饭端到他面前，打开罩子让他食用。
　　云霜挑眉看了眼盘中的玉兰花：“这次又是什么花样？”声音清冷如昔，并没有因为雪羽现今已是他的贴身侍婢而有什么变化。
　　雪羽略略有些失望，看来任重而道远啊：“清晨的玉兰，缀朝露，吐幽芳，我想让三公子看看早上万事万物的美好，我把这道早餐叫点破银花玉雪香。”其实有时候雪羽觉得失忆前的自己会不会是某位著名诗人，应被人嫉妒才华遭迫害导致自己失忆，要不然怎么会时不时的也能随口来上一两句文雅的话。
　　“哦？”云霜低头优雅地吃了几口，“倒是有几分样子，可是，你总是做些花花草草的，知道哪些可以食用么。”
　　“那你还吃！”雪羽瞪着云霜，虽说自己辛辛苦苦做的早饭被他这样怀疑很令人生气，不过……自己好像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每次都是兴致来了，路上随手一折……
　　云霜却只是淡淡道：“本就是残破的身子，毒又算什么。”
　　雪羽一听他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三公子，你每次这样自鄙的时候都很讨厌，哪有人这样不在乎自己，哪有人这样不爱惜自己。我就不信，世上真有无欲无念，连命也一点不在乎的人。”
　　良久无话，屋内是死一般的沉寂，完了，完了，刚刚自己脑子肯定被驴踢了，居然对着云霜说那样的话，他一定生气了，自己会不会下一秒就身首异处，雪羽越想越觉得后怕，不动声色的移动着脚，随时准备逃跑。
　　正在雪羽胆战心惊之时，云霜终于舍得开口了：“是啊，我的确令人生厌。”
　　雪羽这才放下悬起的一颗心，至少看来他是没有生气的。不过，这让自己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是的，算你有这样的觉悟。”那下一秒做最好的打算，自己估计也被云府扫地出门。
　　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只好没话找话说，尽量引开刚才的话题：“咳，你……三公子为什么会突然让我做你的贴身侍婢？”
　　“突然？”云霜停下来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吃，“这难道不是正中你的下怀？”
　　雪羽大窘，真不知是谁口口声声说有毒却还吃的这样开心。可话虽如此，但完全没有想过他会这么问，正不知如何是好，云霜又开了口：“况且……”
　　“嗯？什么……”雪羽没听仔细，又问了次。
　　“没什么，我吃好了，你端下去吧。”云霜没有回她的话，只是轻推了推桌上的空碗，示意让她端走。雪羽看了看只能再一次赞叹他吃饭的神速，也没多想，只当自己听错了。
　　雪羽端好碗筷正待离开，张叔却急匆匆走了进来，看到雪羽也在里面便对雪羽微笑着点了点头，雪羽楞了一下，也回了一笑，对着他福了福身。
　　“三公子。”张叔走到云霜面前，拿出一个小纸卷，看样子应是刚从信鸽的脚上取下来的。
　　云霜接过打开看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抬头却看见雪羽仍抬着盘子站在前面呆呆看着自己，又不禁皱了皱眉。雪羽惊觉自己竟就这样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他做事，似乎是犯了身为下人的禁忌，忙低了头转身便走。却又被云霜叫住：“站住。”
　　雪羽吓了一跳转过身看了看他，自己好好一个人，没病迟早也要被他吓出病来。雪羽忐忑的看了看张叔，只听云霜迟疑着道：“……后日，张叔要替我去见几个朋友，你便同我去个地方。”
　　雪羽本以为要挨骂，结果他只是叫她陪着去个地方，心下一松便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又看他点了点头就转身出门去了。出门前只听见云霜和张叔微弱的谈话声以及让自己泡杯茶给他送去的声音。
　　雪羽笑着应了，记忆里，云霜似乎很爱喝茶呢……
　　……
　　天刚蒙蒙亮，雪羽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弄醒了。只听张叔在门外喊道：“雪羽姑娘，快起来收拾收拾，三公子马上要出发了。”
　　雪羽愣了愣才想起之前答应了云霜要跟他去个地方，还好她不是嗜睡的人，平时睡得也浅，被张叔这么一喊，睡意全无，否则肯定坏事了。忙一个机灵坐起身来答道：“啊，好的，我马上就来。”
　　雪羽匆匆爬起来，洗漱完毕就忙着往云府大门跑去。
　　才到大门口就看见府门前停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由两匹高头骏马拉着，马儿均鬃毛顺滑，通体黝黑光亮，一看皆是千里良驹。马车前只站着一人，看打扮应是赶马车的小厮，云霜看样子应该还没来，这云霜真是孤僻的紧，看人家公子哥上街那排场那阵仗，恨不得全城百姓都来围观欢呼。如果……是云霜坐在八抬大轿上优雅的向人们挥手，迎接鲜花的洗礼，那个场景，还真是幽默，雪羽闷笑着向那小厮走去，
　　待在那个小厮旁边站定了，又发出几声诡异的笑声，那小厮听到有脚步声便抬头向这边看了过来，却在看到独自傻笑的雪羽时呆了一呆。
　　雪羽感到有人的注视，忙敛了心中恶劣的想法，看着小厮询问的笑笑：“怎么了？”
　　“啊！没事。”小厮明显下了一跳，“我……我只是在看姑……姑娘你。”
　　“唔……我哪里不对么？”雪羽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着装，刚刚自己起来随便梳洗一下就忙着跑过来了，难道自己哪里有什么不妥么……
　　“不是的！”小厮不好意思的伸手挠挠头，眼睛在雪羽身上稍一游移便又立刻闪开，不敢看她：“除了三公子之外……我从没见过像姑娘这般好看的人。”
　　雪羽被他说的话弄得一个踉跄，拿一个人男人和自己比较，这还真是……不过，对象是云霜的话，这赞美人的话倒是不错，咳，况且这样的话即使再多说几次她也是愿意听的……她冲小厮“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可同时也觉得这小厮尤为可亲，并不是因为他的奉承话，而是因为他那股直白的淳朴劲。雪羽在云府做事也有一段时日了，那些阿谀奉承之人她也见了不少，这小厮虽是身份低微，但比之那些表面光鲜亮丽之人要好得太多。
　　“呵呵，谢谢这位小兄弟，我叫雪羽，你叫什么名字？”心中如此想着，雪羽便决定交了这个朋友。
　　“我叫司谦……”说完，他不好意思的又挠了挠头。
　　想不到他竟连名字中都透着谦逊实诚，心中渐渐升起一股温暖。雪羽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粗布的衫子下罩着一个略有些瘦弱的身子，眉眼间的一股坚定和朴实就算是与他刚刚刚认识的自己也会不自觉的喜欢，想必他的父母一定是很疼爱这孩子的。雪羽见他与自己年纪相仿，便更觉亲切，不禁又看着他微微笑了起来。
　　他看向雪羽的眼睛有些不知所措，面上又红了几分，低着头说道：“雪……雪羽姑娘……”
　　“你就别姑娘不姑娘的了，你我年纪相仿，直接叫我名字就得了。”雪羽看他样子有趣得紧，却也不忍心打趣他，就直接让他叫名字了。
　　“好的，雪……雪羽。”司谦看着她腼腆的笑笑。
　　正在这时，云霜也悠悠从云府大门走了出来，张叔恭敬的跟在他身后，两人似是在交谈着什么，看到雪羽后，便朝她走了过来。雪羽伸出手虚扶了云霜一把，他便径自跳上了马车。坐稳后，他一边悠然的闭目养神，一边道：“你上来。”
　　雪羽纳闷，转头看了看张叔，他似是没有要动的意思，又再看向司谦，他也恭敬的低着头站在一旁，那……也就是说云霜叫的是她了？
　　又等了会，身后的张叔悄悄上前一步用手推了推雪羽示意她上车，雪羽吓了一跳，转头轻声问：“是说我？”
　　“若是你要一路走去，也可。”张叔还没来得及开口，车上云霜的声音却幽幽传来，冰冰冷冷的，雪羽甚至都能看见随着他声音传来的路线一路结起的冰凌子……
　　雪羽顿时满头黑线，真是顺风耳，好像声音再小他都能听得见。心中恨恨的上了车，突然想起司谦，又回头对他一笑：“司谦，待会见。”
　　云霜也不管她，只是稍稍把细长好看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看司谦，又闭了下去，而后者则是脸一红跳上了马夫的位置。
　　伴着司谦的一声“驾”，两匹骏马飞快的跑了起来，渐渐地马车离云府越来越远……
　　云霜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好像睡着了似的安静的闭目坐在一旁。雪羽本还想掀开车帘与司谦聊天，但又怕吵到他，只得乖乖耐下性子坐在车里。
　　马车一路向前移动着，司谦一直专心驾车，云霜又只是一直闭目养神，直把雪羽这么个好奇性子拘的痛苦不堪。可见云霜不动她也不敢乱动，便索性把双手往膝上一支，将目光转向一旁兀自闭着眼睛休息的云霜，用手托着下巴细细打量起他来。
　　精致的五官，浑然天成的贵气，所有的一切都太完美，但却又让人不敢太过接近，天生的冷淡与孤傲让他形成一种冰冷的气质，可若是沉醉的久了却又会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忽然睁开了眼睛，雪羽来不及收回的目光就这样直接对上了他那对狭长的丹凤眼，漆黑的眸子如望不见底的深潭般简直要把人吸进去。雪羽慌忙移开目光，坐直了身子，却听他道：“看这许久，可有看够。”
　　“咳咳……我哪有看你，自作多情……”
　　“敢看还不敢认。”
　　“你……”
　　“平时不是伶牙俐齿的很吗，今日舌头打结了。”
　　这云霜哪根筋又搭错了，这样抓住尾巴不放，雪羽憋的脸颊通红，大吼道：“是是是，我就看你怎么着，皇帝老子也没规定不许看人的，你云霜今天就被我看了，我欣赏美男要你管。”
　　说完这些话，马车内气温下降到一个冰点，雪羽看到云霜嘴角稍稍抽了一下，他不动声色的抬起手缓缓揉了揉眉角：“你这女人……”
　　雪羽自知再说也是越描越黑，闭了口不再答话。
　　云霜也径自闭上了眼睛，但周身温度更是冰了几分，连坐在一侧的雪羽也打了个寒颤。
　　之后一路上云霜不再与她多话，雪羽怀疑是不是自己夸他是美男，他在心里得瑟，却还要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两日后，马车到达了一个叫“净忆寺”的地方。从马车上下来，放眼望去，四周皆是高松古木，一派静谧安详，山风送来清凉的空气，马车才停下，雪羽立马从车上跳了下来，大大伸了个懒腰，经过两天颠簸的身心顿时神清气爽。
　　抬头看向眼前佛寺的门面，只见汉白玉的石匾上‘净忆寺’三个大字笔走龙蛇，字字苍劲有力。进了寺门，司谦要去安顿马车，只云霜带着雪羽走了进去。一路只听得耳边钟声悠扬远长，路上偶尔能见着几位扫地小僧，再配上从树叶中漏出的斑驳日光，更为寺院营造出一种宁静祥和的意境。
　　云霜径自带她进了正殿，只见一位眉须皆白的老僧端坐殿中，手持木鱼，低声诵经。
　　他对着那老僧开双手合十微微欠了欠身：“忘尘大师，云霜恐要来贵寺叨扰几日。”
　　那忘尘大师却依旧闭目敲着木鱼：“阿弥陀佛，云施主言重了，净莲阁老衲一直为你留着，施主若是有需要随时可来。”
　　“多谢大师。”说罢，云霜对着老僧又行了一礼，转身便准备离去，雪羽摸不着头脑，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还没出得殿门却听身后的忘尘顿了顿，问：“云施主请留步，请问这位女施主……”
　　“哦。”云霜转过身看着忘尘，似是才发现他还带着雪羽，“这是我的贴身侍婢，还望大师能让她也在此叨扰几日。”
　　“云施主，老衲与你交情不浅，论情理自无不可，只是本寺寺规不许女子留宿……”
　　云霜皱了皱眉转身走到忘尘面前：“敢问，何谓佛。”
　　雪羽一惊，以为云霜被人反驳心里不爽想要发作，却听老僧念了句佛号：“人心即佛，佛即众生。”
　　“如此甚好。”云霜说完，双手合十向忘尘行了一礼便转身向外走去，“大师，心如止水，水止莲开。”
　　雪羽看云霜要走，忙追了过去，听他们辩法简直一头雾水，这会要走他也不叫上自己，哪有一点贴身侍女的样子，实在哭笑不得。
　　出得殿外，雪羽拉了云霜站定：“你慢着点，我都要追不上了！”
　　云霜不理她，又继续往前走，脚步却明显放慢许多。雪羽叹气，可心中又着实好奇：“我们到这来做什么？”
　　“本事没学多少，主子的事情到学会插嘴了？”云霜不答，反而讽刺了一句。
　　雪羽火冒三丈：“喂！闷了我两天不理我，问问也不行了啊？我倒是哪里得罪了你，你说。”
　　“……”云霜只觉头痛，简直怀疑当时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带着个呱噪的猴子出门，“等。”
　　“啊？”雪羽被他没头没脑的回答搞晕，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是说，我来这等人。”云霜无奈，只得再次重复。天气不错，他可不想才到目的地就被她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