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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十里桃花(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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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不群与宁中则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营地,只见离扎营处的石台尚还有许多距离的地方,草叶上已经开始有斑斑血迹。再往上,石缝罅隙中竟被血污浸满,缓慢流动的粘稠血液自上而下,在大山贫瘠的巨石土地间一点点铺开了来,如同一张巨大的红暮渐渐展开。
宁中则忽然提到什么软软的东西,拿出火折照着低头望了望,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只见行走的脚边路上到处都是残缺的血肉,而宁中则脚下踩着半只臂膀,指甲发黑还保持着握剑的姿态,断口处挂着半片布料,被灯火晃得一抖一抖。
宁中则心中一跳,连忙将叫从那只断臂上拿了下来,再也不敢想脚下到底踩了些什么,不管不顾地紧走了几步追上岳不群,只见他表情沉静,眼睛平视前方,如古井无波,只是脸上紫气萦绕,已然暗暗将功力催至至盛。
宁中则咬了咬嘴唇,左手伸过去,紧紧握了握岳不群的手,又随即放开了来,咬紧牙关与岳不群并肩而行。
岳不群侧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待两人终于攀上宿营处,耳畔的喊杀声已经寥落了许多,此时天色将明未明,一片浓重的铅色笼罩在天地之间,月色西颓,天与山与水与人,朦胧一片看不分明,只隐约望到石台边缘紧邻悬崖之处,两个人影赤手斗作一团,悬崖畔狂风浮动,打斗中的两人随动如闪电,来去只见拳脚动作因速度太快,连绵不断模糊成一团,只见的发丝衣袂纷飞狂舞来去。
竟是左冷禅与许久不见的任我行。
岳不群眯起了双眼,还欲再细看看,却只觉身边一凉,宁中则已抖出一串剑花,全身皆化成一道银光,扑入战团之中。
任我行一凛,只觉得背后一阵寒意,当机立断怒吼一声,运力迫开左冷禅一步,转身向后看去。只见寒芒一点如流星般朝自己眉间划来,笔直一剑势无可挡,剑锋吞吐银华溅落。
无双无对,宁氏一剑。
这一剑是宁中则的成名之剑,剑势滂沱,一去无回。
可她面对的是任我行。
任我行冷冷一笑,在剑气扫开额前乱发之时偏头躲过剑气,伸出两指,在刚刚划至自己手臂范围之内的剑尖腹侧轻轻一弹。
宁中则只觉剑侧一阵大力袭来,剑势便不由自主地偏向一边,她惊叫一声,正要回剑,眼前却被一双大手笼住视野,眼见的那只手双指成勾招式凌厉就要戳瞎自己双目,宁中则只得勉强向后仰去,无望地试图让过这一指。
可下盘的一腿瞬息便至,宁中则避无可避,眼看成了死局。
岳不群尚在三步之外,见到如此肝胆俱裂,惊声叫了句:“师妹!”
左冷禅站在任我行之后,见到宁中则遇险,身体本能地动了动。寒冰内力运于掌中,眼看左冷禅双掌就要轰然落在任我行后背之时,他却脸色一变却顿了顿,寒冰掌收势护在胸口,引而不发。
左冷禅从后进攻,本就可以迫开任我行对宁中则的杀招。
可这是任我行,那个会吸星大法的任我行,虽然左冷禅的寒冰之力可冻结经脉,任我行不敢轻易吸用,但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这个老疯子脑袋里装了些什么东西。
生死之刻,左冷禅用了守势。
岳不群看到宁中则后仰着身体勉强朝他看了一眼,那双熟悉的杏眼含着泪花,像是在诀别。他心里想着,师妹恐怕真的是难逃此劫了。
虽这么想着,岳不群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反而迟钝了似的,无悲无喜,毫不在意。
可岳不群的身体还在随着惯性向前奔走着,好像是要去徒劳地挽救些什么。
就在这当口,任我行的动作却一缓。
岳不群一步赶上,挡在宁中则面前双拳齐出袭向任我行胸口,任我行脚步不稳,额上冷汗倏地冒出黄豆大几颗,一双狼也似阴狠的眸子冷冷地望着岳不群,竟不躲不避,将胸膛迎了上来,嘴角慢慢勾起,笑容邪佞。
岳不群胸口大跳,脸上紫气一盛,怒喝一声竟硬生生将已几乎击到任我行身上的双拳收了回来。只听任我行嘲讽地哈哈大笑起来,旋身而起如同一只黑色的大鸟从宁岳两人头顶一掠而过,山路上像是刮起了一道黑色的旋风,那狷狂不羁的笑声眨眼间便消失在极远处,只听得山间的隐约的回声一来一回地震荡,渐渐消失在天边发白的云层之中。
左冷禅追着任我行疾走了几步,见追不回来,怒气冲冲地赶回平台之上,怒道:“岳掌门!你刚刚为何故意放走任我行?”他指着石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怒视着岳不群道:“我们五岳剑派此次行动里死伤惨重、耗费了多大的代价才终于将任我行擒入网中,竟毁在你手里!岳不群,你……”左冷禅恨恨地叹了口气,声音陡然又高了些,怒斥道:“‘君子剑’!哼!岳不群,你对得起这些死去的武林同道吗?”
风波已停,嵩山的弟子一个个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站在左冷禅身后,见师父怒斥岳不群,一个个也随声附和起来。
宁中则上前一步,怒道:“老匹夫!你有什么资格质问师兄?口口声声我五岳之盟互为表里,却是谁刚刚关键时刻见死不救?”她向地上啐了一口,继续骂道:“你还有脸说什么死伤惨重?五岳剑派死伤惨重,那你的嵩山弟子为什么都一个个活蹦乱跳地在这里站着?刚刚任我行来的时候他们都到哪里去了?你……”
宁中则脸色通红,一双明眸瞪得溜圆,正还要骂些什么,却被一只手拦在身前,她转头望了望岳不群,见他面色不动负手而立,淡淡地冲自己摇摇头,终究还是硬忍下转眼就要冲口而出的怒气,冷哼了一声,退回岳不群身后。
岳不群依然是那副不卑不亢、无喜无悲的淡漠模样,转过头来默默看了左冷禅一眼,只见左冷禅立在石台正中,斗篷被长风灌满,身后站着的弟子们一个个面色不善,手按剑柄,好像只待令下,就要像一群饿狼一样扑上来择人而食了一般。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口,却听不远的地方,通向更高处山峰的羊角小道上忽然传来一声凄凉的二胡。那曲声凄绝,又雄浑悲壮,一丝一缕地随着风声灌进人们耳朵里,石台上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一沉,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垂眸望一望这满地的鲜血淋漓,心里一阵寒风来去。
只见一个玄色长衣,高冠博带的中年人面色苍凉双目紧阖,手中拉着一只二胡,自小径而下踽踽独行,路过石台时竟没有停留,径直向山下走去,像是没有看到台上的同盟与脚下的鲜血和尸身一般,只留下二胡声幽幽在山间悲吟。
岳不群低下头,面上露出一丝沉痛之色,低沉着声音虽乐吟道:“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草木凄悲,天地为愁!(注1)”他蓦然抬起头来,望着左冷禅,冷声道:“我五岳剑派互相结为盟友,就是同袍的战友,这里一地的死尸无贵无贱,同为枯骨,都是我们的至亲好友,在下力薄没能阻止任我行逃走,是在下的过失,在下即刻便带拙荆下山,誓三年不下华山,以赎己过。”
宁中则震惊地抬起头来,望着岳不群,嘴唇抖了抖,终于还是含泪咬住嘴唇没有作声。
岳不群坦然凝视着左冷禅,道:“左盟主麾下弟子武功高妙,此战既然损失无多,便烦请各位好好将这些死去的兄弟们安葬,将遗物收集带给其家人。”他顿了顿,眼色沉了下来,几乎是一字一顿道:“吊祭不至,精魂何依?必有凶年,人将流离!”
说罢一扫袍袖,就要转身离去。
左冷禅大袖一挥,眨眼间便站在石台尽头,挡住岳不群去路,哼道:“岳掌门,这么快就要走了吗?”他抬起双臂,冷笑着对岳不群道:“你若不向这满山英灵解释解释,为何你夫妻二人深夜不好好睡觉,反而带着包裹从山下而来,恐怕无论怎样吊祭,这些冤死的武林同道也不会瞑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