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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The Unleashed Liberty ...

  •   背对着自己站在前方的是那个熟悉的红发男子。原本不羁的长发此刻被腥浓的鲜血沾染,打着缕地贴在他俊俏的侧脸上。黑色的铠甲已经被劈碎,露出健美但不夸张的肌理。他的肤色异常白皙,然而无数细小的伤口却如同猩红的毒蛇一样吐着信子张牙舞爪地盘踞在他的皮肤上。血色的伤口里有焦黑的痕迹,甚至还有肉眼可以看出的,断裂在伤口里的金属碎片。弗莱尔长枪点地,尖锐的枪尖陷入被火焰炙烤得焦黑色的泥土中,鲜血从他的掌心留下,顺着长枪的柄,慢慢地流淌着。
      再远一点,则是那个风帽遮住半张脸的影月祭司。他侧身对着自己,半跪在地上。四象之圣典里无数泛黄的书页散落在他的四周,上面记载的几乎可以灭世的法阵此刻因为主人的虚弱而无力地闪烁着淡色的光芒。在这滔天的火光中,这些光芒却如同萤火虫星星点点的光泽,在风中几乎能摇曳,如同流逝的生命。鲜红的血已经将大片洁白的祭师长袍染得让人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血迹从他的口角不住地翻涌下来。墨勒斯咬着牙,似乎在承受锥心刺骨的剧痛。右手紧紧地捂住心口的位置,仿佛有一条蛰伏的毒蛇在他的内心里跃跃欲试。若不加压制,很快就会吞噬自己的全身。

      而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跟随自己多年的匕首已经断裂,军刀也因为斩杀了太多敌人而变得坑坑洼洼,无力地垂在自己的身侧。佩剑已经不知去向。自己正紧紧地握住手里的一把长剑,剑身闪烁着夺目的寒芒,却兼具温柔如水的气息。仿佛这把剑多年前就跟随着自己,曾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今握住它,她几乎能听到它在铮鸣。她看见满是血污的它被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子高高地举起,无数绚烂的魔法在他身后腾空而起,光芒几乎映亮了整个黑夜。她看见被洗干净了的它,被一个蓝发赤眸的俊俏少年别在腰间,他的身边站着红发的少女,玫瑰色的长发被梳成好看的辫子。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八岁。她温柔地看着他,笑容是那么开心。仿佛这世上除了身边的少年,再也没有可以入了自己眼睛的东西。

      这是曾经的蒂丝么?
      她环顾四周,蒂丝却并不在自己的身边。

      这是什么时候?
      不可能是过去的。她绝对没有在之前经历过这样惨烈的景象。即使是率领贵族军的战斗,也绝对没有这般的悲壮。

      弗莱尔此刻忽然转过了身,剧烈的动作让俊美邪肆的脸颊上闪过了无限痛楚的表情。但是他看着她,目光清澈如水,却几近哀求:“杰拉尔,求求你了,杀了蒂莱萨吧!”
      珊如遭当头棒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蒂莱萨已经重新被魔王控制了心神,她现在已经不认得你,不是你的蒂丝了!”弗莱尔一向有些沙哑的声线此刻竟然显得有些尖锐,“你是光之守护者,是水之幻剑使,你的使命就是让在世界陷入战火的时候将大家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你和蒂莱萨的立场是对立的,你和她永永远远也不可能再一起——!”

      ……她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但是这并不是过去。
      那么……现在的日子,难道是不久的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么?

      “弗莱尔,你不要逼她了。”墨勒斯咬着牙,强忍着剧痛站了起来,身子还在不住地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疼痛,“蒂莱萨已经六亲不认……珊,你到时……将如何选择?”

      话音未落,一道黑色的闪电夹杂着尖啸的风声滑过自己的耳畔。珊侧身,敏捷地闪避过去,那闪电重重地击在自己的脚边,激起无数尘埃,甚至连大地似乎都在跟着轰鸣。等到尘埃落定后再看,竟然是一支黑色的箭矢,整个箭身深深地埋在被它击裂的地缝里,只有尾羽还在微微地颤抖着。以她目力所及四周除了他们三人已再无别人,能在远处这样精准地将箭矢射向目标,又有这样大的力道,简直是强大到匪夷所思。
      “是蒂莱萨。”弗莱尔看着她,目光十分的悲哀。

      “……是蒂丝啊。”珊失神地看着脚边颤抖的箭矢,喃喃地重复着弗莱尔的话。旁人看来她已经因为受不了太大的转变而怔忡着,但是她的内心,其实没有那么大的波动,平静得不可思议。

      莱布拉的试炼……这里也是自己的心障么?
      还是说,这是历代光之守护者无法逃避的宿命?
      与挚爱的情人刀剑相向,并将她与黑暗一道,永远禁锢在月之塔里?

      尚未等她思考完毕,无数黑色的流星闪着刺目的光泽,直直向她打了过来。珊一面躲闪一面挥剑抵抗。坚硬的刀锋与带着无比强劲冲击的箭矢竟然摩擦出星星点点的火光,声音如同用指甲划着一块铁板。

      这些箭矢……是出自蒂丝的手下么?
      想到这里她不禁微微勾了勾嘴角。
      只有强大到能与她匹敌的人,才配站在她身边和她并肩作战。
      即使那人将尖锐的武器指向她的喉咙,即使被刺穿身体。

      原来,竟然也有这么一日,她能与她针锋相对地比试一番么?

      “水神的力量降临吾身,以契约之名,展现神的力量。”杀戮的咒语自她的唇间流泻而出。这一刻,仿佛天地间所有被火焰炙烤蒸发的水元素又重新聚集在她的身边,化作冰雪的精魂腾空而起,如同汹涌的大海一样怒吼着。
      炽热的风骤然间变得寒冷,席卷着细碎的冰雪围绕在珊的身周。她的长剑斜指着焦黑的土地,表情竟然看不出一点悲戚。

      厚重的大地轰然剧烈地震动起来。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的风此时尖锐得堪比最锋利的刀剑。冰雪的屏障将一切肆虐的风都抵挡在外面,却与外围的狂风肆虐地撕咬着,你不让我,我不让你。

      “蒂莱萨。”被风雪包围的女子忽然出声。弗莱尔和墨勒斯都微微吃了一惊。在他们的印象中,无论是尚恩还是珊,都从来没有称呼她为“蒂莱萨”过。她对她的这一个称呼,到底是撇清关系,还是承认另一个“她”?
      “若你已经沉入黑暗,我愿意成为终结你痛苦的那个人。”珊微微地笑了,美丽的容颜在漫天的火雨下如同盛开的花朵。如若是之前认识她的人,看到她露出这个微笑,肯定是要觉得惊诧的。印象之中几近冷酷的水之幻剑使,何曾这样温柔地效果?
      连珊自己也被自己内心的平静和笑意微微惊了一下。到底是莱布拉的试炼真的将她锻炼到内心如此的平和,如柔和的水一样,愿意接收并包容世间的一切,包括痛苦与背叛,包括黑暗与绝望?

      然而容不得她多想。倾刻之间,从四面八方迸射而出一股又一股强劲的风,几乎以肉眼可见的波纹,在空气中如同麻绳一样拧着,足有成人的手腕一样粗。风刃构成了激射的闪电,将漫天的阴霾和雾气都吹得飘无形影,如同一个个来自地狱深处,却被扬起到天上的行走的亡灵。
      风刃如同有眼睛一样打向珊。珊的每一次闪避,虽然都避开了风刃的进攻,但是打空的风刃并没有如同平常的风系魔法一样散去,而是重新聚集成一丝更加强力锋利的气流,重新追踪着蓝发的女子。

      不知道是不是尚未现身的蒂莱萨刻意指使。目前的情况下,所有的攻击都毫不犹豫地打向珊,弗莱尔和墨勒斯这两个身负重伤的人倒是多了许多时间去处理伤口。弗莱尔咳了几声,擦去唇角的血迹,慢慢地直起了身子,用力拔出插在地上的长枪,却因为力量的惯性而不由得倒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他走向紧紧捂住心口的墨勒斯。雪白的风帽遮住了他的半张脸,此刻却因为血水而微微有些湿润。弗莱尔在他面前站定,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掀开了对方遮住脸颊的风帽。

      风纵是轻灵无比,却怎样也无法劈断流水。在数十回合的僵持后,一声巨大的尖啸声猛然撕裂天空,仿佛一只巨大的天鹅死前的悲鸣。珊只觉得这声音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扎入了自己的胸口,她一瞬间有些喘不过气来。强压住翻涌的气血,手中的圣剑凌空一挥,锋芒暴涨,瞬间蔓延到十数米外的土地。剑气所过之处,无数本该没有形影的风刃被削断,爬山虎的藤一样萎顿下去。珊不知道刚才那声尖啸是什么,只是紧紧握住圣剑,调动一切感官,感知着四周一切元素的波动。
      沉默的天空和焦黑的大地间,似乎一切陡然寂静,连风都惧怕她的圣剑,不敢声张出一点声音。
      在极致的寂静中忽然汹涌的暴动,往往比众多的惊涛骇浪更加让人心惊胆战。

      上空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仿佛天幕。
      无数片沾染了血迹的羽毛落下来,如同她在梦里和幻觉中见到的场景一样。不同的是,这些羽毛,是夜色的漆黑。
      天空中陡然亮起两只猩红的瞳孔,仿佛活火山的山口。

      在傲慢地昭示了自己的存在后,那黑色的巨大生物挥舞着两只翅膀,刮起无数的飓风,疯狂地拔起着。战火烧尽后的烟雾弥漫在那两只瞳孔的旁边,如同被海雾笼罩着。

      珊略一沉眉,弗莱尔有些惊诧,然而一向沉稳到让人琢磨不透的影月祭司此刻猛然抬头:“珊,小心,那是宙尔梅斯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巨大的鸟鸣又一次打断了。这次在场的三个人都清晰地看到了这个庞然大物是如何扬起山巨大一样的头颅尖啸的。声波的威力几乎能在没有魔法防身的人身上割除无数鲜血横流的口子。受伤最重的墨勒斯一个承受不住,呕出一口鲜血,便脱力倒在了弗莱尔的身上。

      水的精灵在女子的身边织成了一张柔韧却扯不断的冰网,将一切暴虐的魔法都阻隔在了外面。她长身冷静地站在风暴之中,气息平静之极。
      再庞大的生物,都是有弱点的。
      就如同当日她斩杀的沙蛇一样。脆弱而暴露在外的眼睛,是无数猛禽猛兽的软肋。

      黑色的巨鸟俯冲了下来,尖利的喙连岩石都能刺穿。珊的身子始终处于一个高速闪动的状态,冷静而轻松地闪避着一次又一次几乎毁灭性的攻击。她并没有盲目地逃离,更没有出手。金属制成的高跟战靴在一片风暴之中寻找着一切可以利用的支点。从远方看去,她如同一个弹跳的幽灵,敏捷地穿梭在铺天盖地的沙尘之中。
      凭借之前斩杀沙蛇与飞龙的经验,她轻而易举地跃上了巨鸟的翅骨。再凶猛的魔物,也不可能用那张喙,去啄食自己的头顶。所以这个位置可以说是一个相当保险的地方——尽管看上去也是相当的危险。

      不可思议的平衡力使珊在巨鸟告诉飞行移动的速度下依然稳住了身体。正当她倒提长剑,准备将剑锋扎入巨鸟的瞳孔时,破空而来的箭矢却陡然撞在了她的剑刃上。高速移动的惯性和巨大的冲力使得她长剑一歪,身子也有些不稳。黑羽的箭矢散发着极强的黑暗攻击的气息,五分熟悉五分陌生。熟悉的是那股精纯的如同水银一样的黑暗气息,陌生的则是那暴虐而张狂的杀气。

      一瞬间她竟然有些狼狈,不敢将实现投向箭矢射出的方向。在黑色巨鸟的背上,侧身坐着一个黑衣黑裙的女子。玫瑰色的长发在狂风中肆意地翻飞着,黑色的薄纱已经遮不住□□和大腿的根部。然而女子本来雾气一样氤氲的瞳孔此刻竟然没有丝毫的神采,仿佛一个被魔咒控制的傀儡,接到傀儡师的命令,斩杀阻碍自己的所有人。

      “蒂丝——!”那一瞬间,珊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激动。虽然之前自己的确比想象中要平静很多,然而亲眼所见的冲击力将她的心浸染到了寒冷的冰窖中。珊不可置信又心疼地看着这样的蒂丝。除了呼喊她的名字,她竟然已经无计可施。

      那个像雾气一样,飘渺,淡漠又哀伤的女子,那个会对自己温柔地笑的女子,那个吻着自己,一遍一遍地重复誓约的女子……
      她本以为今生转生为女,宿命已然被打乱。却么想到,这结局,和千年前竟然没有丝毫的差异。
      那一瞬间她几乎感知到了千年前的自己将她与黑暗一起封入永久的沉寂时,内心的痛苦和绝望。仿佛很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一瞬间全部蜂拥而至地塞到了自己的脑海里。无数个场景来回播放,但是总少不了蒂丝的身影。她看见她还是少女时的样子,看见她天真烂漫地对杰拉尔笑着,看着她微笑着挽起尚恩的手臂,看到她被宙尔梅斯揽在怀里,脸上悲痛欲绝的神色,看到她站在高高的血月下,双手沾染了无尽的鲜血……

      刻骨的悲伤和悔恨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并不是感情上的,而是灵魂上的伤痛。
      这是刻在光之守护者身上的宿命,这是印在暗黑之皇女灵魂里的劫难。

      刺骨的伤痛带来的,却也有些如释重负。看到她这个样子,她终于也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自己确实是爱着她的。哪怕只有这一瞬间。

      珊的身影从黑色巨鸟的身上跌落,如同一只断翅的蝴蝶。巨鸟发现目标,立刻俯冲下去。尖锐的喙夹杂着强劲的气流,将她本来就残缺不全的铠甲用声波劈成碎片,一簇一簇地抖落。眼看她就要摔在地上了,弗莱尔强行操纵风魔法接住了她的身子,下一刻却因为这并不是自己本身修习的元素而几乎感到眼前一黑。
      好在即使失神,身体的本能反应还在。珊堪堪躲避过巨大的鸟喙,步伐看似有秩却已经有些凌乱。对于一个剑士来说,在战场上最大的敌人便是自己。若自己的内心已经被打败了,那么无论拥有再强大的力量,也不过是徒劳无功。

      “杰拉尔。”弗莱尔用了扩音魔法。原本低沉中夹杂着些许魅惑的男音此刻再无轻佻的口气。他温柔地看着远处的她,坚定地说道:“你现在要做的,不是被魔王的坐骑打到没有还手之力;而是要斩杀魔物,拯救被魔王迷惑心智的皇女。”

      珊默然不语。

      然而坐在巨鸟背上的黑衣女子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似乎捕捉到了某个熟悉的词语。
      珊看在眼里,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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