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的加冕》Attire

27、The Flattened Obstacle

　　“我把她暂时放在你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蒂丝俯下身，丝绒一样的玫瑰色长发顺着她藕臂的弧度滑了下来，拂过珊沉睡的脸颊。她的眼中溢满了痴迷和爱意，莱布拉将一切看在眼里，连自己都替她们两个痛苦。

　　一个不过是为了两千年前的执念，另一个则苦苦抵抗着灵魂上的吸引。这样的两个人，若结合在一起，只能是两败俱伤。

　　“我可以保证她的安全。不过，你又要做什么？”
　　“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四天了，她还是没有要苏醒的迹象。”说到这里，蒂丝秀美轻蹙，纤细的手指抚过恋人的侧脸，“离她的苏醒，还有很久吧。”
　　“不一定。也许一天，也许她永远也醒不过来。”

　　蒂丝对莱布拉没好气的“诅咒”没什么反应。想来她大概是认为光之守护者杰拉尔的转生，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心障都走不出。
　　但是……若珊走出了心障，是否还是以前的那个她？

　　冷静强大的水之幻剑使，痛苦彷徨的灵魂。
　　自己……到底是为何要这样誓死追随“他”？无论两千年前，一千年前，还是现在，无论他曾经给自己带来多大的痛苦，她却依然迷恋着他。
　　不是单方面的迷恋和祭献，把他看作神祗。
　　她对他的执念和占有的欲//望，早已超出了她自己能控制的范畴。

　　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蒂丝慢慢站起身，墨绿色的瞳仁直视着流动着暗红色光泽的贤者之石，“我要为她寻找她的佩剑。”
　　“……你要为她寻找光之守护者的圣剑？！”莱布拉倒吸了一口气，石板铺就的塔顶上，暗红色的光芒盈盈若若，仿若颤抖的内心。
　　“嗯。”蒂丝重重地点了点头，投射到珊脸上的表情温柔得几乎能融化寒春的飘雪，“如果她能从心障里走出来，就当是对她的奖励好了。”说到这里，蒂丝俏皮地笑了笑。旋即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讶。遇见她的这几日，自己的笑容比过去几百年都多。发现了这个事实，她脸上的笑意更加加深了几分，美得如同娇花初绽，却因为那一身若隐若现的黑纱而将她的气质衬托得有些来自黑暗的威胁。

　　“而且，如果我能为她寻来圣剑，那么也省了她醒来再自己寻找的时间。魔主宙尔梅斯的灵魂已经逃逸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浪费。”
　　“……你是从何得知宙尔梅斯的灵魂已经从封印之间逃逸的？！”
　　“影月之神迪亚兰那告诉我的。”蒂丝说，语气又变得平淡而漠然，显然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只有涉及到珊和她们之间的感情的时候，才能看到蒂丝人性化的一面。
　　“……好吧。”莱布拉倒是没计较她态度的突然转变，因为她已经习以为常；她也不震惊于她竟然与影月之神迪亚兰那有过实质性的接触，因为魔主宙尔梅斯以及暗黑之皇女蒂莱萨本身就是影月之神的地上代行人。
　　“就算你这么想，蒂莱萨。”莱布拉没好气地说，“你可知道光之守护者的佩剑沉眠于何方？”

　　蒂丝沉默了。她的确不知道。

　　看着她这个样子，沉默而倔强，但是眼神中热切的光芒却不容忽视。莱布拉忽然哀叹了一声，似乎对这个黑暗与罪恶的根源，一瞬间竟然也生出了无限的怜悯。尽管当初向暗影之月奉献了血躯和灵魂，是蒂莱萨自己的选择；但是成为了魔力之泉的她，真名却是一直被宙尔梅斯所支配着。借助蒂莱萨强大的魔力，宙尔梅斯将战线蔓延到了整个大陆……这一切，并不完全是蒂莱萨的过错。
　　至于她与光之守护者生生世世的纠缠，究其原因，恐怕无论是蒂莱萨还是转身的杰拉尔，都尚不清楚吧……

　　“历代光之守护者的佩剑被称为四相圣剑。每一次随着光之守护者的离去，圣剑没有了强大的力量与魔法的支持，便分崩离析。火、水、风、地之核心，四个构成圣剑最主要部分元素便会渐渐地散落在世间，每隔千年，才会在元素力量最充沛的地方重新聚集，并且被四个上古的圣兽所守护着。”
　　“然而仅仅取得了四相核心，是完全不够的。圣剑的剑身被埋葬在尼弗雷姆山脉的最深处，被遗忘的监狱的底层。那里被称作尼克罗鲍尔孤的死牢，充斥着两千年前和一千年前，魔王培育着的，未成型的魔物。虽然它们并不是最成功的作品，却因为数量众多，破坏力巨大，而千百年来无人能进入底端。即使是你，暗黑的皇女。你纵然天生魔力超群，却也寡不敌众。你虽然是载蒙斯族的皇女，是黑暗的统治者之一，但是如今的你也是尚未觉醒的。尼克罗鲍尔孤的改造人是不会听从你的命令。”

　　“我的力量……尚未觉醒？”蒂丝歪了歪头，似乎不慎理解。想到那日梦境中影月之神迪亚兰那说道：“我将赐予你与魔力之泉之名号相匹配的强大魔法。”可是为什么贤者之石会认为自己仍然没有觉醒，不足以摆平被遗忘的监狱那些游荡的喽啰？

　　“不过，你还是不要觉醒的好。你知道，这世间只有一个人能完全唤醒你的力量，但是当那个时间到来之日，也就是你与光之守护者再一次踏上宿命的轮回之时。只有魔主宙尔梅斯能完全唤醒你沉睡在灵魂深处的魔力，能让你成为世间独一无二的终极武器。每一次你都是封印了自己的力量和记忆，才让宙尔梅斯被人类的大军打败，逐渐变成历史的。”
　　“……也就是说，以我一个人的实力，是不可能将圣剑的剑身取回的么？”蒂丝问道，“可是影月之神说过，他已经赋予了我魔力之泉应有的强大的魔法。”
　　“影月之神？”莱布拉的声音有些怀疑。但是想到蒂丝是没有必要骗她的时候，她还是沉思着给出了回答，“那你见过他之后，感觉身体的力量有什么异常么？”
　　蒂丝摇了摇头，目光却依然很坚定：“无论如何，我都要为她取得圣剑。请告诉我除了元素核心与剑身，还有什么是我所需要的么？”
　　“满月之锷。”莱布拉回答，“这是雷姆村史蒂芬森家族代代相传的东西，是历代光之守护者交给他们保管的。然而多年前，雷姆村已经被弗莱尔夷为平地，史蒂芬森家族自然也是不知所踪的。我想你可以去留意一下弗莱尔的事情。他对杰拉尔和尚恩的心思人尽皆知，自然不可能放任自己觊觎多年的人珍贵的‘遗物’就这样淹没在黄沙之下。”

　　“我明白了，谢谢您。”蒂丝点了点头，“那么珊还请拜托您照顾。”她第一次对莱布拉用上了敬称。
　　“不用谢我，这是我的使命。”莱布拉的声音还是夹杂着一些讽刺，但是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尖锐，“蒂莱萨皇女，有一句话，我想我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蒂丝站住了脚，却没有回头。
　　“对于光之守护者来说，你还是死了比较好。如果你身死，宙尔梅斯必定无法敌过光之守护者。珊便可将他送入永久的沉眠，更不用再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如果你能侥幸拿到剑身和元素核心，并将之铸造成圣剑，那是最好。如果你在被遗忘的监狱里四面楚歌，那还不如就这么死了的强。”

　　路易的神色惊讶又有些惶恐。他苦笑着解除了冰凌的魔法，对着浑身上下被割出许多伤口的珊自愧不如地说道：“你虽然认输了，但是你的确胜了我。”
　　珊摇了摇头。现在的路易，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的。现在与他对阵的，不是十六岁的克莱因兹小姐，而是独自一人斩杀无数飞龙、猎杀沙蛇之王和月之塔无数魔物的强大剑士。
　　“是你赢了，在那一瞬间你若给我致命一击，我是无处遁形的。”珊说的的确是实话。七年前的那场决斗，如果路易的剑再快一步，如果自己没有使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法，如果自己没有像个妓//女一样，那么结局将是大不相同。

　　路易却似乎没有听到她再说什么。或者他只是没有弄明白而已。他苦笑着低下头，语气像是在自嘲：“真没想到，我一直认为女性的绝对力量是比不过男人的，这水之幻剑使的地位也一定是我的。没想到……”
　　“男人的绝对力量的确是强于女人的。”珊平静，甚至平和地说道。也许是莱布拉的试炼真的起了作用。现在再一次谈论这些本来能让她激动甚至炸毛的话题时，她竟然已经如此坦荡，心迹也和之前大不相同，“但是流水的确是女性的元素。就像风之幻剑使，也是个女人一样。”

　　她的话如同轻声絮语，本来除了路易，应该没有第二个人能听到。然而，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注意着两人的交涉或者谈判之时，端坐在王旗下的美娜斯在所有人都没有主意到的角度，双手陡然握紧成拳，然后又登时放开。放松力道时她已经表情如常，仿佛方才那个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幻剑使小姐。”路易开口，却竟然这样称呼她，可见他已经认输。这也是珊欣赏路易的一点。这个男人，认输认得坦坦荡荡。他毫不以输给一个女人为耻，就像她毫不以战胜一个男人为荣一样。
　　然而这世上绝大多数男人都觉得输给一个“娘//们”是一件能让他们抬不起头的事；世上绝大多数女人都觉得战胜一个“爷们”是一件能让她们炫耀一辈子的事。
　　女人不是生而为女人而是被造变为女人；男人不是生而为男人而是被造变为男人。
　　与其和从未思考过性别的特质与双性之间关系的男人和女人讨论，听他们被这个世界灌输的思想和造变他们而让他们成为男人和女人的思想，珊宁可与一个略显大男子主义，却从来不会无理批判女性的男权主义者交朋友。

　　“你是个魔武双全的奇女子，塞缪尔甘拜下风。对于您提倡的那些理论，我也一直在研究着。你是完全超脱了一般女子的界限，但是你要明白，这世上并不是所有女人都像你一样。不，其实……几乎没有什么女人像你一样。你的理论并不适用于她们。”他温和地看着她，如同在给一个朋友提出中肯的建议，“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是愚不可教的。如果你一定要为了自己的想法，而强把他们拉出泥潭，有些人是会恨你的。”

　　珊惊讶地看着她，如同醍醐灌顶。
　　埃米丽厌恶又妩媚的眼神顿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竟然是这样，原来如此……
　　可是，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要厌恶将自己解救出泥潭的人？或者说这个泥潭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一个温暖的巢穴？

　　再还未将一切想清楚的下一瞬间，路易线条英俊，棱角分明的脸渐渐模糊了起来。大地一阵动荡，世界被纯白色的雾气所覆盖，如同一个苦心搭建的结界即将分崩离析。耳畔有尖锐的鸟鸣声撕裂苍穹，旋即无数白色的羽毛在雾色中纷纷扬扬地洒落。羽毛上的鲜血唤起了她似曾相识的记忆，立在被玷污的四圣物上身着黑纱的女子，和染血的白羽……

　　然而等她的实现再一次清晰起来的时候，她却宁愿祈祷自己还在梦中。
　　眼前的场景，即使是在人间最恐怖的噩梦中，都不该出现。

　　一望无际的星空下，火焰是暴虐的巨人。张牙舞爪的火色铺天盖地，头顶上凄厉的是偶尔飞过的飞鸟的哀鸣。听上去哀婉而又凄绝，仿佛是在哀悼这一场盛大的灭亡，史诗般的挽歌。
　　无数灵魂在铺天盖地的火种中挣扎哭泣，以惊人的速度蚕食着一切的生命。赫洛德公国的贵族战士们不曾如此惊慌，如同出穴的蝼蚁，踩踏着同伴的尸体，也要卑微地寻找生命的活路。
　　弥漫的黑烟盘旋在赫洛德的夜空下，竟然硬生生将本来就呈现黑暗色的天空染成一片黑黄。一切的一切如同灭世的曲谱，用血与火铺就着沉醉的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