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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自困 ...

  •   “凌云阁里的画像,哪里画得出弘达的一份神韵?”舒淳见温子远并不这么认为,忍不住更加焦急道:“你们兄弟,个个都吃了长生不老丹似的,瞧你二哥,都快要将那些后起的新秀给逼死了。把持着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名声都快三十年了。再说弘达,你又不是没见过,那容貌停住了似的。瞧来瞧去,也就是你,案牍劳形的,都有皱纹了。”舒淳说着,又忍不住心疼的去扶他眼角几不可见的细纹。
      温子远哭笑不得道:“陛下,你这是在嫌弃我吗?”言毕,顿了一下,又故作伤心状:“还是说,臣已经色衰而爱弛了?”
      “弘微!”舒淳娇嗔的捶打了他一下:“你又来闹我。我心里着急,你却如此没个正经态度。”
      温子远握住她的手道:“你不是已经告诉公主不要去了吗?好好的,六哥不会怎么样她的。六哥的心思全在舜英身上,特别是近三年,他对朝政的关心也疏懒了。畅儿只要不再去,就不会有事。”
      舒淳觉得温子远说的有道理,便叹了口气道:“畅儿一向是最听话的,我说不让她做的事,她从没做过。这点我还是放心的。只是,这些日子,那些希望利用畅儿的人还是不安分。我倒不是担心凭他们会闹出什么乱子,只是若是弘达因此心中有了计较……你也是知道的,他向来是要斩草除根的,不允许有一点变数在里面。我只担心,畅儿会有危险。”
      温子远皱了皱眉,然后又宽慰舒淳道:“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子明和仲卿对公主也都没有过戒备,她哪里至于死地。她日后嫁人了,生下的孩子也是随夫家的姓,有什么要紧。此事六哥若是要做,凭他自己在镇国塔里,如何也是做不了的。淳儿你也不必太过忧虑了。你若实在不放心,派人在镇国塔外看着,免得公主再去,便万无一失了。”
      “弘微这个主意不错。”舒淳放心的微笑了一下:“镇国塔只有一个门,找两个侍卫守着,便能保完全。”
      温子远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道:“别太紧张了,淳儿。”
      “我有多相信弘达,就有多么承受不了他对我的背离,弘微。”舒淳将头靠在温子远的肩上:“昔日,肇儿的事,纵然我知道非如此不可,但心中总还是难过。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命运将我推上了女帝的宝座。我的心却总还不是个合格的帝王。弘微,天下已然平静了,它需要的是安定。这种安定不应该靠杀戮来完成。我懂弘达,他不过是在用他认为最正确的方式来保证这个天下的万无一失,所以我接受了肇儿的离去。可是,现在,我绝不能再承受畅儿收到一点伤害。她已经十四岁了,再过两年,我就将她嫁给贞白,好吗?这样,她的孩子姓温,总是万无一失了。”
      “陛下若要赐婚,按我的意思,还是以公主的意愿为先。她若是有喜欢的人,也并非一定要嫁给贞白。贞白再过两年就三十了,他们年岁相差的也大。贞白性子也冷,所以如此年龄,仍然未婚。同时他未来也是辅佐太子的重臣,想来没什么时间陪伴公主。倒不如选个风雅的公子,公主喜欢的,予他个闲职,让他们快活清闲的度日。”温子远怀抱着自己的妻子亲吻了她的额头:“我们这辈子,是没有这样悠闲的心情了,便叫儿女享受去吧。”
      舒淳听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有理。下次可以在宫中办个簪花宴,请些候选人来给畅儿瞧瞧也好。你这么说,我心中倒是踏实了许多。我明日再去与弘达谈谈。说不准,还真是我杞人忧天了。只是,最后畅儿要嫁的人,还需你做定夺。”
      温子远奇怪道:“为何?”
      舒淳去了刚才的忧虑,如同少女时一般,俏皮的一笑道:“因为天下都说,丞相眼尖的很。凤翕如没出生就知道她会是天下绝色,为太子早早的定下,惹的多少少年公子空叹惋。想来丞相必是有天赋的。”
      温子远听了,才知道舒淳没了担心,与他说笑,也就纵着她道:“臣谨遵陛下的旨意。”
      次日下了朝,舒淳便匆匆的到了镇国塔。温子懿桌上摆着两杯茶,都还袅袅的冒着青烟。他瞧见额间还有些汗珠的舒淳,将茶杯向前轻轻一推道:“陛下先用些茶吧,我听舜英说,这铁观音可是您的新宠。”
      舒淳腼腆的笑了一下,无论她已经有多么习惯了在朝堂上作为一个震慑群臣的女帝,她在温子懿面前,还是习惯保持当初舒淳公主的样子。她松了口气,坐了下来,端起一杯茶放在鼻尖,轻轻的嗅了一下,然后微笑道:“七泡余香溪月露满心喜乐岭云涛 。这次赵州进贡的铁观音,味道极佳。我想着,你素来最爱铁观音,便叫人都送来。我自己本就没剩多少,谈何新宠呢?舜英就知道在你面前胡说。”
      温子懿的指尖划过青瓷茶杯的边缘:“小宝贝可是比陛下诚实多了。陛下若也爱,不必都送于我。我也喝不了那么多。”
      “你慢慢放着喝。这些年来,你若是不喝到舒坦的茶,总是会懒懒的。”舒淳有些担心的放下茶杯道:“我私心里是想着,你这么些年未曾出去过,你想要的,我必都给你。让你好受些。”
      温子懿的目光看向别处道:“那陛下近日在喝什么?”
      “弘微他一向只喝普通的苦茶,有时候干脆只是清水。本来我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改了。没想到,前些日,贞文送来了齐州新采的‘君山银针’。当初是我哄着弘微,说这茶有‘金镶玉色尘心去,川迥洞庭好月来’的情致,他才肯尝尝。尝了,便觉得好,我这些日子,陪着他喝‘君山银针’。”舒淳看着温子懿又懒懒的躺回贵妃榻上,然后顿了一下才开口道:“我听说,昨日畅儿来扰你了。”
      “陛下害怕我怎么样她吗?”温子懿缓缓的闭上眼睛,声音低低道。
      “不,我只是……”舒淳犹豫了一下才说:“我只是害怕她扰你。”
      “所以才会安排两个侍卫,以免她再来,是吗?”温子懿的嘴角微微勾起,眸子却没有睁开:“我就算想要如何她,凭我自己在这其中,也什么都做不了,不是吗?”
      “如果弘达觉得不快,我让他们离开就是。”舒淳的声音仍然温柔,她站起身,走到贵妃榻边,然后半跪在榻边,握住温子懿的手:“弘达,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温子懿缓缓睁开眼睛,然后侧头看向那张在时光中渐渐变得端庄的容颜。她的眸子不再那样总是带着隐隐的羞怯,她坚定,无畏又温柔。温子懿抬起手,轻轻抚上舒淳的面颊道:“陛下,臣……只是……看到了公主,想到了臣与陛下的初遇罢了。”
      温子懿除了开玩笑或者要揶揄舒淳,很少自称为臣。更何况哪里有臣子这样倚在榻间,而帝王半跪在身边的道理。可是他就是如此,心安理得的自称着臣,认真的望着自己的帝王。
      “我们的初遇?”舒淳有点不明白夏侯畅和自己与温子懿的初遇有什么关系。
      “当初,小弟留下。二哥回到抱犊山,为我们兄弟画了一幅你的画像。那时候,五哥还在笑小弟,为何会喜欢上这样容颜普通的女子,那时我也在笑。”温子懿拂过舒淳的眉:“公主,有着夏侯家的血统,可是她长得那么像你。昨天,她就从那楼梯的转角处上来,眉眼之间,举手投足,一瞬间让我以为,我见到了年轻时的你。让我以为我可以从头开始,在五哥和小弟之前,遇见陛下。”温子懿黑色的眸子很少出现如此深沉的悲伤:“但是,很快我就醒过来了。我和陛下相遇的太晚了。不似五哥,得到了陛下一生的惦念,也不似小弟,得到了陛下终身的陪伴。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可是却在相遇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失去了陛下。”
      以往,当温子懿想要和她表达爱慕的时候,舒淳总会尽快的转移话题。可是今天,温子懿不像以往一样,带着半开玩笑的语气。他那么认真的,而且那么悲伤,甚至带着三分绝望的望着自己,舒淳无法狠心推开他,但是舒淳也无法回应他。
      两人就这样沉默无言了一会儿,温子懿的额头轻轻的靠在了舒淳的肩上:“我十四年前遇到陛下时,正好是五哥当初离开陛下的年龄。五哥用了一年,就获得了陛下的爱。用了三年就得到了陛下永久的眷恋。而我等了十四年,却依旧在这华丽的塔楼当中,空对明月。”
      “弘达……”舒淳抬起手,轻轻的抚着温子懿的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很笨,脑子也总是转不过来。我的心自一开始,就只能对一个人专注。弘达如此睿智通达的人,又何苦为此自困此心呢?”
      “若不自困此心,又怎会自困此身。”温子懿伸手抱住了舒淳:“陛下,当真如此狠心……”
      “弘达……”舒淳可以感到,她的颈间凉凉的。温子懿的眼泪似乎将舒淳心中所有的坚硬都击垮了。这样一个高傲的男人,这样一个视天下为无物的男人,这样一个不愿意向任何人示弱的男人,为了她,禁锢在这高塔十四年。甚至放下了所有的坚持,在她面前流泪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能够感受到温子懿抱着她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他们就如此轻轻相拥着,谁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直到温子懿突然收紧了自己的怀抱,在舒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的抱紧了她,然后又瞬间推开了她。舒淳无法去看他脸上的表情,那时,他已经背过身去,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静:“陛下,你走吧。侍卫你可以撤掉,我不会怎么样公主的。她是你心爱的女儿,若我伤害了她,就罚我此生再也不能见到陛下。”
      “弘达……”舒淳还想说点什么。温子懿低下头道:“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离开吧,陛下。我是个谨慎而自制的人,但我不能保证,面对我心爱的人,我仍能如此。”
      舒淳凝望着温子懿的背影,不管他能不能看到,她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礼道:“谢谢你,弘达。”然后,转身离开了。温子懿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握紧了拳,却始终没有在出一声。
      晚膳的时候,温子远看出舒淳的心绪并不太安定。还好的是,舒淳三十岁之后,众臣见女帝丝毫没有任何纳男宠的意思,便不再纠结丞相留宿的事情了。他可以天天陪着舒淳,所以并不急在这一时问她。
      舒淳餐毕,放下碗筷后,对正低着头慢慢喝果汁的大女儿道:“畅儿,你年纪也不小了。过两日,朕会在宫中为你举办一个簪花宴。你仔细留心,若是有看中的,便告诉朕。”
      “母亲。”夏侯畅一时放下了果汁,有些着急道:“我年纪还小,还想多留在母亲身边一些日子。”
      “你皇兄秋后就要和翕如完婚了,你便是我心头最要紧的事。你先选了,朕和你相父还会再细细考量的。你若不想现在嫁,没关系。但人选先定下来。好让朕安心。”舒淳说的不容夏侯畅有任何置喙,再加上夏侯畅本身就习惯了听从母亲,便不再说话。
      正在此时,外面有宫人来报:“陛下,刚才镇国塔伺候的人来报,说是去收饭食的时候,发现六公子没吃。公公只是寻了,瞧见他躺在榻上,也不动。唤他也不出声。公公不敢妄动,来请示陛下的意思,看是否叫太医前去看看?”
      “这是自然的。”舒淳听了也顾不得刚才跟女儿说的事了,温子远也有些着急的站起身,他皱眉道:“六哥身子一向康泰,怎么会突然之间,如此?三哥正好这几日在御史府盘桓,为郎中令大人诊脉,先请太医到镇国塔,然后宣三哥进宫……”说到这,温子远停了一下又道:“只说我找他有事,不要告诉郎中令是何事。她这才有了身孕,免得她着急。”
      “是。”宫人应声匆匆下去了。舒淳和温子远也都向镇国塔去了,留下一群儿女,任他们自便。舒翊作为大哥先站了起来道:“我们都各自回宫,好好呆着,不要给母亲和相父添麻烦。明日,六叔的病情自然会有人通报的,更何况三叔也在,不必太担心。”
      众人都乖巧的应了。只是夏侯畅犹豫了一下才道:“舜英,今晚我能和你住一起吗?六公子病了,我有些担心和害怕。”
      温舜英笑着安慰自己姐姐道:“可以,畅姐姐。而且,不用担心,六叔叔他可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才不会有事呢。”
      温子懿确实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发烧了。之前烧的有些迷糊,宫人叫他没听到罢了。温子安给他塞了几颗药之后,还有些气鼓鼓的敲打着他的额头道:“臭小子,我刚刚吃完饭,连口气还没顺过来呢,你就跟我搞这一出。以后再不按时做吐纳,弄得适得其反,看我还来不来管你。只让那些庸医弄死你就好了。”
      温子懿病了,那原本凌厉的容貌也显得温顺了许多,只是弱弱道:“三哥,我知道你最疼我,肯定不会如此的。”
      “那你就再试一次,看我会不会。”温子安点了点他的额头:“都快四十的人了,还在闹这些笑话,若是叫大哥知道,你是为这病得的,少不得又要念你。好了,你吃了这药,这几日需要有人伺候你,叫陛下挑个得力的婢女给你。”
      “我不要。”温子懿撒娇道:“我这么虚弱的时候,将我交给女人,我会贞洁不保的,三哥。”
      温子远本来一直没说话,站在一边。听到六哥这么说,本来严肃的表情也忍不住笑道:“六哥,别把贞洁看的那么重,陛下又不会怪你。”
      舒淳轻轻推了温子远一下,示意他不要再让温子懿着急,她道:“我叫个手脚麻利的小黄门来,你别担心。”
      “我不喜欢那些人靠近我。”温子懿别扭上了:“就把我扔在这好了。过两日我自己就好了。”
      “那就叫舜英来。”温子远笑眯眯道:“你最喜欢的小宝贝给你端茶递水,你总乐意了吧。”
      “我才不要劳动她。”温子懿皱着眉头:“我怎么舍得让小宝贝做这些事情?”
      “你那么疼她,这是她应该的。女孩子也细心些。”温子远走到自己哥哥床边,拍拍他的肩:“你不过是吃了药,需要人照看着。其他人在你身边,你不放心,反而睡不好。叫舜英陪着你,你放心,我们也放心。”
      “就如此吧,弘达。”舒淳也忍不住道:“舜英想来也一定很担心你的。你这烧已经退了,又不会传染,就让舜英来吧。”
      温子懿挣扎了许久,才极不情愿道:“那好吧。只是叫人再来整理整理,给那榻上铺上软些的垫子,免得硌着小宝贝了。”
      见温子懿松口了,舒淳才有些好笑道:“弘达,你若在如此骄纵她,以后可不知该如何管她了。”
      温子远也对自己的哥哥有些无奈的摇头,然后步出镇国塔,对外面的宫人道:“宣县主来镇国塔,照顾六公子。你们在外面也好好守着,县主要什么,都当心着些伺候。”
      “是。”众人都诺诺的应了。命运又向它既定的轨道开始慢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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