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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误终身 ...

  •   古琴“绿绮”不是一把普通的琴。昔年天下古琴有“双璧”“四绝”之说。“双璧”自然是指现在放于桓宫的“太古遗音”与“大圣遗音”,而“四绝”则指齐桓公的“号钟”、楚庄王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和蔡邕的“焦尾”。与“双璧”不同,“四绝”也正如它们的名字一般,随着汉皇帝国的覆灭,绝迹世间,成为传说。
      事实上,绿绮也确非温家旧藏,而是温子谢在游历当中偶然得到的。可惜那时琴已残破不堪,难以修复。他带回本意是将之葬于温家抱犊山上的琴冢。正巧被温子懿瞧见,要去了修复。温子懿花了许多心思在这把绿绮之上,但是他却从未用它弹过完整的曲子。温玄清从他下山开始,第一次见他拿出绿绮,就是当初他听说温子远用“飞泉”为舒淳弹奏凤求凰之时。
      他似乎又开始了那怎么也不可能真的完成的修复工作,直到温舜英五岁生日之时,众臣们才发现那些如山之高的珍贵礼物当中,“绿绮”再次现世。而传闻中司马相如所弹奏的《凤求凰》则由于“绿绮”的重现,而得以复振于天下。这把琴似乎成为了那镇国塔中六公子向女帝表达爱慕的最好证明。
      然而对于此,身为丞相的温家七公子并没有太多的表示。他只是看着五岁的温舜英欢喜的抱着那把琴,然后泠然的弹奏了《凤求凰》。纵然还有些不甚熟练,但是这曲子本就是以“绿绮”而做,数百年后再次珠联璧合,实为难得。
      温玄清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六叔总在镇国塔中反复的弹奏着这把琴,反复的修着这把琴,是靠着自己的耳朵和臆想,重现《凤求凰》的。他每次路过镇国塔的时候,总会轻轻的叹口气。他们温家最聪明绝顶的三个叔叔,都爱上了女帝,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可是对于温玄清来说,还有更需要他操心的。他的兄长都已成为九卿和赵州刺史多年了,他也陪着太子,也是他的堂弟长大。在这不长不短的过程中,或许逐渐成长的舒翊并没有察觉,但是作为天生的辅助者,温玄清敏锐的从夏侯畅身上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这种气息在他的大哥娶了赵国旧臣的女儿,二哥娶了齐国曾经大族的女儿之后,变得更加明显。夏侯畅长得越来越像女帝,而且那种懦弱仁慈的性格都和当初的女帝一模一样。温玄清敏锐的捕捉到这种危险的逐步具象化。陈国的旧士族尽管经过了“壬寅新政”的打击,受到了重创。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些一步一步剥夺他们特权的律法使他们开始怀念曾经陈国的日子。夏侯肇死了,他们发现那个正在长大的夏侯畅已经和他们的女帝如此相像了。既然女帝可以从一个国破的落难公主一跃成为天下至尊,他们这夏侯氏的女帝长女为何不能重复这个成功呢?更何况她的性格也如同当初的女帝一般容易操控,如果他们成功了,他们便是下一个温家。
      摆在这些士族面前最重要的问题在于,如何见到那个养在深闺,又胆小懦弱的公主。舒淳的御案在一段时间内被让夏侯畅从名师学习的奏章所把持。温子远虽然做出了让步,让夏侯畅也可以在师傅为太子讲解诗词时入桓宫就学。但这远远没能平息朝中关于夏侯畅应该得到更加独立的教育的议论。
      而夏侯畅自己也并非没有感觉。她能够察觉到每次见太子哥哥的时候,与太子纯然的友善相比,温玄清那带着提防和戒备的眼神。夏侯畅知道,在这个后宫里,她必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才能不像自己的哥哥一样,死的那样莫名其妙。
      可是对于自己的处境,夏侯畅从来都只是接受,没有怨恨过。毕竟,温子远待她算是好的,舒淳也视她与除太子外的其他的子女无异。而舒淳对太子的偏爱是众所周知的,就连聪慧的清平县主,也不能分去其一。而太子也好,凤家姐妹也好,温舜英也好,甚至包括那个腼腆害羞,才三岁的温玄瑾,都对她格外的亲切。她明白,只要自己永远如此安于现状,那么她也将如此永远平安。
      然而,一只雪貂改变了这一切。
      八岁的温舜英有一只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雪貂做宠物。那是她的堂兄温玄礼在她五岁时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时温子懿为了戏弄自己的侄儿,根据温玄清的字贞白为这只雪貂起名“小白”。
      夏侯畅很喜欢小白,温舜英也时常将小白抱给她养。这日,夏侯畅抱了小白从温舜英住的“舜英阁”出来,却在路过镇国塔时,被那雪貂突然挣脱了。她小步跟着雪貂跑,后面的宫人们也都匆匆的跟着,直到镇国塔前,他们才都停住。
      那雪貂进了镇国塔,夏侯畅在镇国塔前停住。宫人们也都害怕的扯着她的袖子道:“公主殿下,这里面可是六公子。想来县主的雪貂,六公子认得,不如我们回去告诉县主,请县主自己来带回雪貂吧。”
      “可是,小白是从我这里跑的。”夏侯畅从没有见过温子懿,纵然她曾经有很多机会,在温子懿被关入镇国塔前见到他,但是各种阴差阳错,只让她对于这位帝国不二的功臣的认识停留在凌云阁的画像上。她更多的是听说关于六公子的恐怖故事,在整个皇宫里,或许只有舜英才会毫不害怕的出入镇国塔。
      “公主殿下,六公子的脾气向来不好,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宫人们苦苦的劝她:“宫中上下都知道,六公子宠爱县主,若是让县主来寻,必然无事的。”
      “母亲说,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负责。”夏侯畅纵然害怕,但还是握紧了拳:“我……我没抱好小白,就应该我进去找。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六公子他……也至多只是责怪我而已,这事本就是我错了,被骂也是应该的。”
      不顾宫人们的阻拦,夏侯畅轻轻推开了镇国塔的门,开始了她的冒险。镇国塔是以红木建造的,为了防止失火,镶嵌了夜明珠。夏侯畅早就听说过,韩州所进贡的全部夜明珠都被镶嵌进了镇国塔。当她踏入时,才知道,传言不虚。她从小长在皇宫,却没有见到过如此奢华的装饰。
      她一时间看的愣住了,只是呆呆的向前走,也不知如何是好。那周围满眼望去都是奇珍异宝,却也都被随意的扔着。它们的主人似乎根本不在乎它们所代表的价值。当她缓过神来要找小白时,已经到了塔的第六层。她抬头望向第七层,迟疑了一下,心中知道,温子懿必然在那最高的第七层。踌躇了半晌,她还是踏上了通向第七层的台阶。
      就在她踏上的那一刻,一个慵懒而温柔的声音响起:“舜英,你今天怎么如此犹豫?我都等了你好久了。而且,你怎么突然熏香了?”
      夏侯畅僵在那里,不敢动。很显然,温子懿以为她是温舜英。她挣扎了一下,开口道:“我不是舜英,我是夏侯畅。”
      说着,她干脆快走了几步,然后登上了第七层。不等她看清卧在贵妃榻上那人,她便已跪了下来,俯身道:“我不是故意打扰您的,只是小白跑了进来,我只是想寻它。”
      “夏侯畅……”那声音似乎比刚刚冷下了八度,然后她听到悉悉索索布料摩擦的声音,和略带讽刺的回答:“你是公主,我不过是囚犯,怎敢受公主一拜。”
      “是我打扰六公子在先,自当请罪。”夏侯畅声音发着抖:“还请六公子允许我寻找小白。”
      “不用找了,它在我这。”温子懿的声音还是冷漠的。夏侯畅微微抬起头,便顿时愣在当场。贵妃榻上半倚着一个白衣胜雪的男人,透过塔窗投入的阳光,可以看到他白袍上银线绣着的凤凰折射着光芒。他的头发如乌木般漆黑,一丝不苟的挽着,簪了极好的流云白玉簪。修眉凤目之间和温子远有三分相似,只是看起来却比温子远年轻许多。眉间的一点朱砂仿佛是鲜血染成的,鲜红欲滴。水色的薄唇微微抿着,面上看不出喜怒来,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竟让人着迷。
      粗算来,这六公子早已是近四十的年纪了,却仍然如同二十七八的青年,丰神俊秀。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的扶着怀中的雪貂,转瞬间又开口道:“舜英的雪貂,怎么在你那儿?”
      “小白……很可爱。”夏侯畅似乎很勉强的回过神来,然后连忙又低下头,以免自己看着他,无法完整的说出话来:“舜英见我喜欢……就……有时抱给我养几日。”
      夏侯畅这话刚落,就听到有匆匆忙忙的脚步从楼梯上传来,接着就是一身戎装,还冒着汗的温舜英,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来道:“六叔叔……”
      “瞧你累的,这是在着急什么?”温子懿的声音似乎是瞬间从刚刚的冷硬变得柔软起来。就见他松手推开了雪貂,然后伸手招呼温舜英道:“快来,我给你擦擦汗。”
      温舜英继承了温家人的有点,柳眉凤眸,才八岁的年纪,就可以看出日后清俊的轮廓。她先是扶起了跪在那里的夏侯畅,然后才走到温子懿的榻前,半跪在榻前,任温子懿拿衣袖给她拭汗道:“我听宫人说,姐姐来了镇国塔找小白。我怕她找不到,就过来帮她一起找。”
      “你是怕我不客气才对。”温子懿捏了捏她的脸颊:“那些宫人越发的没规矩了,这是什么大事,就劳动我的小宝贝跑的这么辛苦。说到底,不过是一只雪貂,丢了,叫贞文再拿一只来就是。”
      “六叔叔。”温舜英板了脸:“小白是我的好朋友。”
      “好好好……”温子懿毫无原则的立刻改口了:“小白是独一无二的,若是丢了,将大魏翻过来也要找到。”说着,他抬手抓过旁边的雪貂:“瞧,它这不好好的吗?”
      温舜英抱过那雪貂,这才露出一个微笑道:“我就知道,六叔叔一向是最好的。”
      “我帮舜英找到了雪貂,舜英不应该感谢我一下吗?”温子懿立刻开始要求回报。温舜英笑着在温子懿的面颊上大大的亲了一下道:“谢谢六叔叔,六叔叔是天下最好看,最帅气,最聪明,舜英最喜欢的人,超过喜欢父亲一万倍。”
      温子懿非常受用的点点头,揽过温舜英的肩膀道:“还是舜英讲话我最爱听。”
      站在一边的夏侯畅看着刚刚那个冰霜般的仙子瞬间涌出这样的温柔,一时间竟然痴了。温舜英抱了小白,和温子懿道别,要拉着夏侯畅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姐姐早已走不动了。温子懿似乎也发现了夏侯畅的异常,然后冲着她展开了一个微笑道:“公主,你可千万别爱上我。我最恨的……就是你们夏侯家的人。”
      这个微笑既甜美又恶毒,一时之间让夏侯畅无法自拔,她明明在害怕,但却不由自主的想要如飞蛾扑火般靠近这美丽。温舜英无奈的看了自家六叔一眼,又瞧了瞧因为这话脸色变得苍白的夏侯畅。稚嫩的声音宽慰着自己的姐姐道:“畅姐姐,六叔就是喜欢开玩笑。你别放在心上。”言毕,黑白分明的眸子瞪着温子懿,温子懿则纵容道:“好,舜英说什么,便是什么。”
      温舜英泛起一个笑:“我们走吧,畅姐姐。一会儿赶不上午膳,母亲和父亲要担心的。”
      舒淳在午膳的时候,发现了自己大女儿的异常。她当然也听说了关于今日夏侯畅进了镇国塔的事。温子远还在御书房忙着,并没有来和他们一起用餐,她正想着如何开口提那件事,却没想到舒翊先开口了:“畅儿,听说你今天去镇国塔了?”
      夏侯畅低低的“嗯”了一声后道:“小白跑进去了,我去寻它。”
      “六叔没有为难你吧。”舒翊很显然有些担心自己的妹妹,夏侯畅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他……很和气。”
      “真怀疑你见到的和我见到的是不是同一个人。”舒翊打趣道:“我以为六叔永远都只对舜英一个人和气呢。”
      温舜英瞧了自己的大哥一眼,巧笑道:“大哥,本来我想告诉你,最近又有人给翕如姐姐送情诗了。既然你看起来这么讨厌我最喜欢的六叔,还是算了吧。”
      “舜英……”舒翊立刻紧张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我……”
      “好了。”舒淳打断了儿女们的话:“安心吃饭。弘微在的时候,你们一个二个都安静的像个闷葫芦。只有朕在的时候,都叽叽喳喳的,一点也不消停。翊儿,你自己的太子妃,还要你的妹妹帮你守着吗?你自己用心,不能闷在心里。朕说了多次了,这点不能和你相父学。”
      “是,儿臣谨遵母亲的教导。”舒翊老老实实的应了母亲。舒淳重新将目光移向脸微微发红的夏侯畅道:“畅儿,没事不要去镇国塔,离六公子远一点。”
      “是,母亲。”夏侯畅懦懦的回答。舒淳顿了一下,又将语气缓和了些道:“六公子不喜欢有人打扰,朕也是为你好。”
      夏侯畅又连连点头,小脸几乎埋进自己的饭碗里。温玄瑾刚学会拿筷子不久,满桌上只有他一人没有说话,心无旁骛的吃着自己的饭。听到母亲这最后一句话,抬头看看自己的姐姐,童声稚嫩道:“畅姐姐,你生病了吗?为什么一直脸红?”
      他不问还好,一问夏侯畅的脸更红了。拿着筷子的手也不自在起来。舒淳叹了口气,摸摸自己小儿子的头道:“瑾儿,别学你的哥哥姐姐们,吃饭就要专心的吃,莫要说话。”舒淳虽然给了夏侯畅一个台阶下,也没有再追问这件事,但是她心中却是有着不安的。
      晚膳的时候,温子远又问了一遍镇国塔的事,同样叮嘱夏侯畅不可以再接近那里。待孩子们都各自散了,舒淳才道出自己心中的担忧:“弘微,畅儿这次见了弘达,我心中总有种不安的感觉。畅儿一向乖巧,胆子也小。从来有什么事也都是闷在心里面。她今日午膳时,那副模样。就和我当年……刚刚遇到你时一样。”
      温子远笑了一下道:“公主最像你,自是和你一样。”
      “我没有跟你说笑,弘微。”舒淳见他并不认真,有点着急道:“我是害怕畅儿喜欢上弘达。”
      温子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禁不住笑道:“怎么会?六哥他明年就四十岁了,而公主今年才十四岁。凌云阁里有六哥的画像,畅儿又不是没见过,何至于一面便爱上?更何况,以往畅儿听到有关六哥的故事的时候,都是吓得发抖,怎么可能爱上自己如此害怕的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误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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