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屠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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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卫澜从吉原领兵直达邺城城下，被温子远劝退。今日，在这吉原城下，守城的将领常安是卫澜的心腹爱将，他不是没有看到温子懿的檄文，但是不战而降对于一个将军来说是耻辱，马革裹尸才是一个战士的光荣。
他策马城外，看着那个一身白衣胜雪，眉间朱砂的男子，极为大胆的独自骑着马走到他的面前。那寒气几乎要将他逼伤。这个男人很年轻，眉眼之间尽是雅致与脱俗。这样的男人就该吟风弄月，而非踏上战场。
可惜，他来了，身后有着淳于光的大军，那本该唱着风雅诗词的声音冷冷厉厉的透着威胁：“常将军，我当初檄文说的清楚，若是抵抗，破城之时，我便屠尽城中所有人。”那握着马鞭的手轻轻的拂过马鞭粗糙的手柄：“不知道，你城中的老弱妇孺，是否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吉原固若金汤，绝不会失守。”常安语气平淡的回答：“吉原本就是军队驻城，全城老弱不过三十余人，他们都誓为女皇陛下守卫边境，致死不退。”
“确切的说是三十五半人，六十以上者二十人，十八以下者十三人，将军夫人为妇者一人，还有一个孕妇，总共是三十五人半。你确定要他们和你一起随着吉原城陷落吗？”
常安冷笑了一下道：“六公子身为温家后人，做这等不仁之事，不怕天下嗤笑吗？”
“天下的嗤笑？”温子懿响亮的笑声回荡在战场上，随即恶狠狠的声音迫的常安这样身经百战的将军都要后退一步：“你们的姜寰公主毒杀我四哥的时候不怕天下嗤笑吗？当初有言，犯温氏者，天下共诛之。陈国与你们有姻缘之好，我借大魏之兵，行当年约定之事，为何怕天下嗤笑？你们的公主是为毒妇，本身只是贱妾，却图谋毒害丈夫的正妻。你们的女皇陛下却以国力相逼陈国，如此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国，我替天灭之，为何怕天下嗤笑？”
温子懿言毕，那马鞭指着常安道：“你若不降，没关系。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城中的这三十五人半，你还有两个时辰可以转移，不然城破，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了。”
两边的方阵都听到了温子懿的话，常安引兵退入城中的时候，副将有些担忧道：“将军，不然我们还是派人将夫人和其他老弱送走吧，万一这个六公子真的……”
常安抬手止住道：“好吧，你派人将他们送走，不愿意走的也要带走。万一我等失利，身死事小，拖累这些无辜弱者是不该。夫人的话……”
“我不走。”常安的妻子紧紧的抱住他的胳膊：“当初英蠡的妻子，舒淳都饶过了。她却为夫殉情。我与将军生死与共，若是将军殉国，我也不会独活。我听闻淳于元帅是正义之士，绝不会允许这种滥杀无辜之事。之前大魏攻赵国，哪有一次强攻？这次，我决不信他们胆敢如此？而且我吉原固若金汤，墙体借山而建，那血肉之躯，如何攻破？”
常安拍拍夫人的手道：“你若要留下，我依你。只是凡事都怕万一，其他的人都速速送走。”
副官领命后下去办了。常安知道，温家的人从来不会乱说话，温子懿那么说了，想来是成竹在胸。可怕的是，他并不知道，他的自信从何而来。吉原的城池稳固，天下鲜有能比。当初大魏攻富阳靠的是天时。现在他们靠什么？
很快，常安就知道，温子懿确实不是在跟他开玩笑。他站在城头上，看着本该发动进攻的军队让开了几列道路，推出了一排黑洞洞的粗粗的铁管，接着他便见识到了一种新式武器的威力。
这种叫做火炮的武器，后来成为舒淳帝国火器营的常备装置。它第一次登上战场，远比当初复国破城时的器械要让人惊艳。在隆隆的炮声过后，那号称固若金汤的吉原城墙开始产生裂缝。常安急忙重新布阵军队。他可以听到墙体裂缝的声音，也似乎可以想象的出，刚才那个俊美的男子合着这崩塌之声的笑意。
常安就是在这一刻感到不寒而栗的，那个男人是认真的。他根本不在乎天下如何看他，也不在乎死多少人，他要的只有胜利，其余的都不重要。
连续几番的轰炸，吉原的墙体已经彻底崩塌摧毁。淳于光的大军掩杀过来几乎毫不费力的就占领了吉原。这几乎是有史以来最快速的一场战争。仅仅用了大半天，温子懿便将韩国门户重镇握在手中。
和当初的固远县不一样，吉原是韩国百年来经营的边防，却如此轻易的溃败了。温子懿晚上坐在吉原的将军府吃饭的时候，手下的士兵压上来了常安和他的妻子。温子懿连眼睛都没抬道：“不是说让杀光吗？留两个是干什么？”
淳于光看了自己身边根本不出声的妻子素问一眼，还是开口了：“六公子，常安是卫澜的心腹将军，而且他的夫人只是一个……”
“我已经给过他机会了。他就算是卫澜的心腹将军又如何，就算是卫澜，挡在我面前，也一样要死。”温子懿继续夹起一根青菜，然后突然侧头对不说话的素问道：“你说是吗，素素？”
“你这样的小人，会毁掉舒淳公主仁德的名声的！你这个滥杀无辜的小人！那些士兵已经投降了，你却坑杀手无寸铁的战俘。你滥用权力，迟早遭到天谴！”常安的夫人流着泪骂道，素问看着温子懿眯起了眼睛，连忙先一步呵斥道：“拉她下去！”
“慢着。”温子懿阻止了，他放下碗筷，托着下巴道：“公主将军队给我，那么就是我的。她仁德的名声关我什么事？我的滥杀无辜又关她什么事？她现在在晋阳，或许我到达吉原的消息都还没送到她手上呢，更别说攻破吉原，在此屠城了。我最讨厌别人认为我说话不算数了。我温家的族训向来是有诺必行的。而你，不走也就罢了，本来跟大家一起死了，不就很好吗？可是你非要跳出来，那也许是天意，为我此次的复仇之路，开一个漂亮的头。”
言毕，温子懿又慢条细理的端起碗，将其中的最后一口饭吃下去。素问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温子懿抬手制止了，那漂亮的凤眸泛起一丝笑意：“来人啊，把将军夫人的舌头给我割了，然后吊在吉原城门上，身上涂上鹰果的汁液。”他站起身，接过下人递上来的手帕，将手擦干净，又是一笑道：“不知道现在这个时节，吉原的秃鹫们是不是有些想要加餐了。被秃鹫活生生的啄死，也算是能名垂青史的死法了，恭喜你了，夫人。”
“等一下。”淳于光开口阻止了要将那妇人拖下去的士兵：“此举太过残忍，公主一定不会同意的。如果要屠城，斩首就好，为何……”
“元帅！”素问打断了淳于光，然后一字一句的问他：“你忘了公主给六叔叔的权力了吗？你要以下犯上吗？”
“可是……”
“好吧。”温子懿似乎非常勉强的摊开了手：“那就给元帅一个面子，让我们的合作一开始不那么尴尬。就只将她枭首挂出去就好了。另外……”温子懿竖起一根手指：“记得先割掉她的舌头。你们要是弄错了步骤，我会非常不开心的。”
“是！”士兵们拖着那妇人下去了。而一直低着头没有出声的常安突然爆发，居然挣脱了压着他的士兵，直向温子懿而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温子懿迅速的抬手，广袖一挥，却不知袖中散出的是什么粉末，就连素问都非常紧张的拦着淳于光，不让他靠近。
常安顿时翻滚在地，七孔流血，惨叫凄厉。饶是淳于光这样久经沙场的将军都有些不忍。素问还想说话，温子懿皱起眉头道：“素素，你今天话太多了。管好你的元帅就够了。来人，把他拖下去，凌迟处死。行军在外，也不讲究了，就三百六十刀即可。要让他夫人好好欣赏，才不辜负了我这一番心意。”
“是。”士兵拖着满身血迹还在哀嚎的常安下去了。淳于光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对温子懿吼道：“你这样根本是违背公主的意愿！公主想要的并不是这样……”
“战争不过是你死我亡的游戏。谁胜利了，谁就能洗干净血迹，成为仁德的君王。心软的那个就是荒/淫无度的失败者。”温子懿似乎对淳于光难得有点耐心：“我要屠城，是有道理的。元帅是军人，只管服从就好了。”
“五公子就不会这样！当初打赵国的时候，他总是尽力避免锋芒，将伤害降到最小。”淳于光仍在争辩。
“昔日的大魏和今日的能比吗？如果是今日的大魏，相信我，五哥会比我做的更过分。”温子懿冷冷一笑：“什么为了人民归心，不过是不能快速行军，欺骗跟随者的手段罢了。元帅你不要太天真了。而且，韩国这些人，长期被珠宝养的贪生怕死，你以为他们是赵国那样没脑子的奴隶吗？”
“你！”淳于光气的指着他，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转身而走。素问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没有说话，本来打算跟上他，却被温子懿叫住了：“素素。”
素问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就见温子懿抿着唇道：“我警告你，不许去救那个女人，否则我就把你关起来。我说到做到。”素问脸色白了一下，然后福身离开了。
可是怒气冲冲的淳于光在和温子懿冷战的第十天接到了前线来的军报，他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吉原向韩国内部纵深八百里的十座城池相继大开城门，献上降书。无不言明祈求淳于光的军队过境秋毫不犯，他们甚至愿意供上金银珠宝，以求供粮不绝。
淳于光握着那军报怎么也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何。那时候大军已经休整完毕，准备向已经送来降书的下一个城池行进。素问站在淳于光的身边终于开口了：“仲卿，六叔叔屠城之后，大肆向韩国内部宣告，夸大他屠城的人数。并且命人将上流河水堵住，趁韩国秋旱，使得绵延数百里无一滴水可以引用。各各城池的井水也因为取水量增多几乎立刻干涸殆尽。现在正是秋收，韩国本身农地就少，不可能自给，六叔叔还是命人将仅有的附近所有的农田在农民收割前，一把火焚烧殆尽。韩国不是不想守，而是城池虽固，但就连维持生存的水和粮食都没有，逃跑都没有足够的干粮和清水。所以为了不像吉原一样被屠杀，他们只能选择投降。”
淳于光愣在那里，他半天才缓过神来道：“如此……如此狠毒……他……”
“在这个天下，如果你不杀了别人，别人就会杀了你。”素问的声音冷冷的：“经历了国破的你还不能明白这个道理吗？”
“当初英蠡破大魏，没有残杀百姓。公主破赵国，五公子爱惜民力，从不肯使民受苦。为何六公子不行？”淳于光还是有些不解。
素问刚想说什么，就听温子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所以他们都死了，而我活着。”
素问看了一眼温子懿，温子懿示意她离开，素问难得听话的退下去了。温子懿抬手请淳于光坐下，淳于光有些气鼓鼓的坐下了，但是还是不理他的样子。温子懿瞧着淳于光，半天才说：“看来，我不跟将军说清楚，将军是不会跟我合作了。”
“是的！”淳于光多天来终于开口和他说话了。
温子懿按了按太阳穴道：“阿嘞，真是麻烦啊。要不是你是公主的玩伴，素素的丈夫。毒死你应该是最快的选择吧。”
“你……”淳于光简直觉得和他没办法交流，站起来要走，却被他的话给留住了脚步：“将军真的天真的以为，靠着什么仁德能够得到天下吧。成功了，那叫仁德，失败了就叫无能。上了战场，同样是杀人，杀的是敢于抵抗的敌人，杀什么人其实没有分别。她就算是将军的夫人又如何？和普通的士兵一样，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她应该去死。”
淳于光不再说话了，他背对着温子懿站着，看不到那个冰冷的声音的主人有着怎样的表情：“淳于将军，你是公主的心腹之臣。有句话我并不介意告诉你。”淳于光感到温子懿站了起来，阴冷的声音也飘在他的背后：“公主要登上天下之位，必须踩着鲜血淋淋的尸体。但是她的身上不能沾血，我那作为以后帝国之宰的弟弟也不能。你也同样不能沾上阴谋的鲜血，凤煌他更不行。你们将是帝国开国光鲜亮丽的一切。而我不同，我温家已经为了这个所谓仁德的名声死了两个兄弟了。我讨厌这种温吞的办法。如果必须有一个人来承担所有的罪名，那我就来做那个人。”
淳于光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忍不住转过身惊讶的看着他。看着那个又泛起一个阴森笑意的男子，看着他白皙纤长的手指突然伸出，掐住淳于光的脖子道：“如果这样，你再阻碍我，或者敢告诉公主，我就杀了你。而且不会再警告你了。”
温子懿的手撤了下来，然后转身离开。淳于光就那么呆立在那儿。他感受到自己脖子上还残留着那阴冷的气息。这个漂亮的男人在想什么，淳于光现在总算有点明白了。他警告自己不能告诉公主，那么就是说温子远其实知道这件事。这样的事是他默许的，又或者根本就是他设计的。
当淳于光再回头的时候，看到素问不知何时已经又站在门边了。素问只有一句话：“要行军了，快点准备走吧，行李我已经收拾好了。”
“为什么这样？你也知道的，为什么你们都这样？”淳于光忍不住问她道：“如果以后公主知道了，公主会怎么想？”
“她怎么想不重要。”素问望着淳于光道：“重要的是，她坐在上面，当她的仁王就够了。”
“她有权力知道！”淳于光握紧拳。
素问看着他，半晌才道：“那在你准备告诉她的时候，六叔叔就会杀了你。他从来不开玩笑。他有一万个让你意外的方法。甚至利用你的死让公主对陈皇恨之入骨。他很乐意承担这样的桥段编写者，这是他全部的乐趣所在。所以，仲卿，战争无所谓仁义，都是杀人，怎么杀，杀多少，在六叔叔看来，根本无所谓。韩国的本质都是拥有珠宝换取奢华生活的大商人，那些开采珠宝矿石，种植土地的则是雇佣的各地流民。他们连这个国家的奴隶都不算。他们从女皇到人民，都是寄生在矿山珠宝上的蛀虫。早已经完全腐朽了。”
素问缓了一口气才又道：“每一个韩国子民生下来，都是靠着那些珠宝奴役他人而活着。但是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韩国的天时地形注定了这一切。这是一个从诞生起就畸形的国度。要想改变它，就要先彻底毁了它。一旦它并入大魏，便可以让他们和大魏其他的人民一样，到赵国故土辽阔的土地耕作。想要留下的，就必须自己开采矿石，正常经营，给工人符合他们劳力的工资，向国家交税。这才是公平，仲卿。在公主仁德的国度里，不应该包括着那些从生下来就可以寄生在别人身上的人吧。”
淳于光看着素问，深吸一口气道：“好，就算我接受你的说法。但是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不然就算拼死我也要告诉公主这一切。”
“什么事？”素问瞧着眼前经历过无数战争，却仍然闪耀着人性光辉的丈夫。
“不要再有酷刑了。如果要死，就让他们安静的死去，死的有尊严。”淳于光认真的望着自己的妻子：“那个理想中的国度，不是靠公主登基那一刻开始的，而是应该在公主的光芒所照耀之下的人，都能享受到这样的幸福。就算是敌人，要死，也要给他足够的尊重，让他充满尊严的死去。”
素问看着他，良久没有说话。最后她突然踮起脚尖，然后亲吻了这个从结婚开始就没有靠近过的丈夫，然后看着淳于光愣在当场，便展开了一个微笑道：“好，我答应你。我去说服六叔叔，而你跟他和好。”
淳于光的脸微微泛红，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半天才找到声音道：“嗯，好。”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屠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