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穷情觅》苏提

12、十二 出

　　--- 几许风流地，花也应悲 ---

　　在如此近的距离内我实在无法躲闪，只得眼睁睁的看他那似凌厉非凡的一掌，就这么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在瞬间接触的那一刹那，我立时只觉得被碰的那一块皮肤要给烧焦了般的热了起来，一股强劲无比的气流从他贴着自己的手掌中源源不断地传入体内。肠胃里顿时开始翻江倒海，就着那股力量还在绵绵不绝地往我的四肢百骸游窜，我难受至极地干呕着，恨不得把内脏也给给吐出来……这么撑了还不到一分钟，眼前突然一片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见，我终于很幸运地晕了过去，不再承受这种煎熬……

　　朦胧中，我动动了眼睑，却始终无法把眼睛睁开来，浑身上下更是麻木不仁酥软无力，半分也动弹不得，而耳边却似乎听到有人在吵架……

　　“……都怪你，无寻他本就不喜练武，你却要这么逼他。今天他若是死了，你要怎么陪我一个新的？”

　　“我知道他一直讨厌练武，可我偏偏就想要他做我徒弟，别人我还不希罕呢！他万一要是死了我帮你再弄活还不成？……谁知道我才传了一成的功力给他，他就昏过去啦。”

　　“无寻他从未练过武，而你的武功又已是登峰造极，你那狗屁一成功力他哪里受得住？他要是死了，我看你怎么把他弄活？”

　　“大哥，他现在也是我的徒弟啦，我也不想他死啊。再说我已经给他植入‘阳乘符’保了他的平安，一时半会死不了的。”

　　“你那些个烂纸有个屁用啊？一时半会死不了那么二时半会就不行了？我告诉你，无寻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我也只是想给他垫上点内功底子，好帮他尽早练就《奉殇真传》里的‘丧学’嘛！谁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

　　“唉！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好不容易教了他这么多年，却被你给一下子弄死了……”

　　“我说大哥啊，无寻他还没死好不好……”

　　话毕，我便感到一只粗糙的手在自己的人中前探了探，软绵绵的身体就这么被人给拉了起来……他不动我还好，这一动，让我浑身顿时如被万蚁嗜咬般痛苦不堪，眼睛虽然睁不开，却还是忍不住闷哼出声……

　　那人听了我的呻吟也没有理会，径自托住我的肩坐在了我身后，贴上一掌在我背后。这一掌与先前的大不相同，虽然也能感觉到有股气顺着他的手掌传送到自己体内，但柔和非凡似春风拂过，随着那股气流缓缓地注入，很快便化解了我体内的万般不堪，渐渐的连呼吸也变得顺畅许多……

　　就这样过了许久，我终于慢慢拨开了眼帘，眼神迷离地看着面前一张黑黝黝胡茬盘绕，看似惊喜过望的脸，吞了口口水滋润一下干燥的喉咙，艰难地叫他：“……师……傅……”

　　“二弟！二弟！他醒了！嘿嘿！无寻他醒了！”他不答话，反而欣喜若狂地对我背后那人喊道。

　　“那当然了……”背后的声音听起来虚弱无比，慢慢将手掌抽离我的身体……瞬间，疼痛又席卷而来，虽然不如先前那般难以让人忍受，但也足以让我从牙缝里倒吸一口凉气。那人幽幽道：“我刚刚给他用的可是‘拾魂定魄’，死人也能给救活啊。你看，这下我可又陪上了自己的一成功力，全给他当治疗了。”

　　“你活该……不对，是你应该。谁让你把寻寻弄成这样的？哼！”师傅虽然叱骂着，可却春风满面看不出半点怒意，看来我的醒转对他来说，也算是个莫大的欣慰。

　　我动了动苍白的唇，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师傅师叔，我已经没事了，你们莫要担心。”

　　闻言，背后那人便将我轻轻地托起，扶靠在床头上坐好。站了起来，脸色青灰，慎重地对我道：“无寻啊，从今日起，我可也算是你的师傅了，以后不要再喊我师叔……叫，叫我小师傅好了……”

　　“你个呆子！”师傅听了直瞪眼，胡子一抖：“说你是个匹夫你还不信，‘小师傅’是指庙里头那些扫地的秃驴们！你跑去凑个什么热闹啊？”

　　我忍俊不禁，强按耐下口中即将呼之欲出的笑声，对着那个抓耳挠腮看似很不好意思的人道：“师叔，要不，从今日起我叫你二师傅怎么样啊？”

　　“二师傅？这个好哇！”他开心地把一双本就跟绿豆似的小眼，眯得都快看不见了，拍手笑道：“无寻果然聪明，我也有个聪明的徒弟了，哈哈哈……”

　　师傅又再瞪他一眼，没说什么，抓抓自己的胡茬，看住我道：“无寻啊，你也早些休息吧，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想必你也要累坏了……二弟！你声音给我小点，走了！”

　　“走了？我还想跟徒儿多……”剩下的话被师傅给瞪了回去，师叔吐了吐舌头，清了清嗓子无奈地向我道：“无寻啊，你就好好歇息吧。虽然我给你用了‘拾魂定魄’，但你体内的真气已满，如若不修炼，还是会折磨你个半死不活，所以从今日起，你需得按照着那本《奉殇真传》开始练功了。第二部书，我自然会在三个月后的二十二日给你带来，而至于最后一部嘛，就包在我身上。从前我只在江湖里寻它，弄了半天原来是落入了皇宫贵族手里，待我慢慢查它个水落石出，就一定能把最后一部给找出来。”

　　“走了走了……”师傅挥挥手，不耐烦地站了起来，对我道：“无寻，记得把剩下的书都给背熟了，到时候我会回来查问。”

　　语罢，便被师叔乐呵呵地一手攥住了他的腰绳给提了起来，双腿一弯，‘噌’的一下便从窗户蹿了出去，动作神速如霹雳电闪，霎那间便消失在我的视线、埋没在苍黑之中……

　　待他们一走，疲倦就好如万丈高潮将我吞噬，沉入深眠海底……

　　…………

　　天边的云，积了一层层一道道的橘黄，峰峦叠聚般的堆砌在一起，毫不吝啬地洒落了一地的金黄。白石铺就的道路两旁开得正旺的瑰丽，更是含情脉脉，偶尔随着清风一阵，婀娜多姿，俏皮地拱手将芬芳也调入……我蹲在石阶上，嚼着手里问厨房张大妈要来的花卷，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欣赏着眼前难得的静默黄昏。

　　说它寂寞，其实不然，大约只是给它迷茫的颜色给欺骗了……还是有人来往的，从我面前经过，不认识是谁，丫环侍从？管他呢，反正都一副对我视而不见清高的样子。有什么好清高的呢？大概是因为他们在内院里伺候着人，跟外院那些忙活了半天，也难得见上主子一面的‘人下人’不同。相比之下，他们确实是比较好，因为他们只是下人……

　　“哎！想什么呢？”一个如泉水叮咚般清脆的声音，击碎了我的沉思。我腮帮子鼓鼓的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一位水灵灵，笑嘻嘻地拨弄着自己的细软流苏辫，一双翦翦秋波淘气地看着我。周围经过的人见了她，也都尊敬地绕道避开，看似她在府中的地位也不小。

　　我连忙咽下口中的馒头，陪上笑脸：“露浓姐姐，今天你不是陪着王爷和刘太师么？怎么跑这来啦？”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么？”她眼睛里如灌了清泉般，闪耀透澈，嗔道：“王爷他们正在西亭那里饮酒聊天呢，我就趁着这时跑出来找你……哪，给你，这是花晌帮你画的内院地图。”说完了自己捡一块干净的地面，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手里拿着一张帕子。

　　我赶紧受宠若惊地接下，看着手中这一块四四方方的丝绢上，给仔仔细细地描了路线标了房屋注上了名字，其字体娟秀却又不失韧拔。记得师傅曾说过，看一个人的字，也便等于看到了这个人，字如其人。我不禁回想起当时看到花晌那一副文静秀气的模样，心底似乎还流淌着的那股暖暖滋味……

　　“喂！”旁边那人不满地叫一声，明明还在笑着的脸上，硬是装出生气的样子：“先前听王爷说你这个人最喜欢发呆，如今一见啊，果然不假，你天天都在想些什么呢？”

　　“哪有……对了露浓姐姐，上次我遇到花晌，她好像和一个什么公主在一起。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咱们府上还有位公主呢？”

　　她眨巴眨巴眼睛看了我一会，这才道：“你不知道么？她就是正王妃，曾是邻国振泉国的五公主。花晌是跟着她陪嫁过来的，这么许多年了，一直都没有改掉叫她公主的习惯。”

　　“原来如此。”我点头。

　　“其实啊，你是有所不知……”露浓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近我：“这个公主可是后来才嫁入王府的，当时两国联姻，为联手抗外敌，就决定了这么一门亲事。荇妃本来才是正王妃，如此一来，就不得不让位，委屈做了妾。”

　　“还有这种事情？”我大惊，好奇心已然被她挑起：“那这个荇妃岂不是要记恨于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荇妃’这两个字我就有点憋火。

　　“当然不会了！”她翻了我一眼，嗤笑道：“只有她记恨荇妃的份。当年荇妃还是正王妃的时候，得王爷宠爱不说，这府里上下根本就是风调雨顺。结果她一来，荇妃就得让位，幸好荇妃她为人和气又有教养，全然不把这事放在心里，所以至今啊，王爷还是单单对她一人宠爱有加。可她倒好，仗着自己是公主的身份，横行霸道，还曾以自残相逼，不许王爷再纳妾……”

　　“什么？”我听了几乎要跳起来，却只能强行让自己乱如麻的心绪镇定下来，问她道：“那么，王爷自从娶了她，便再没有纳妾？”

　　露浓叹了口气，眼眸里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伤感，悠悠道：“是啊……你也不是不知道，王爷这个人风流成性，但为了顺息事宁人，只能依了她。可这么一来，都不知道要苦了多少女子了……”

　　我咬紧牙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的不自然，呼吸缓慢，暗暗攥紧了拳头，力气之大，恨不得将自己的手掌给握出血来……

　　露浓在旁完全没有察觉出我的异样，从我手中抽出了地图，开始一板一眼的讲解了起来……我这才得知这内院里原来还有二十来位妾，不过都被荇妃抢去了风头，偶尔才得见王爷一面，真是比守活寡也好不到哪里去啊。

　　我的情绪已渐渐稳定下来，强颜欢笑道：“他这内院，可也不比后宫差到哪里去啊……哎？你说，既然他妻妾成群，为何却不见有半个子嗣？”我明知故问。

　　“还说呢，这可是他心中唯一的残缺，请了多少大夫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之前是有过那么几个妾怀上了，可还没高兴多久呢，又都流掉了……唉，怎么偏偏摊上这种事情。”露浓看起来有些落魄的样子，看来她是真的为王爷着想。

　　我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坏笑，然后又故作茫然的样子，含沙射影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只听说过人把坏事给做绝了，才会无后，这王爷……”

　　她听了眼稍一挑，不屑地瞥了我一眼，如葱段般的十指忽然就这么掐了过来，我于是跟着‘哎呦呦’的叫着求饶，她这才放手，笑出声来：“无寻，你这个小鬼头，别天天这么没大没小的，听了风便是雨。你才刚来没多久，知道些什么？你只看到王爷他天天在花丛中过，其实王爷他这个人啊，实在得很，时间长了你就会自然而然明白了。别看他历经沙场，可脾气也跟个孩子似的，虽然大事精明，可小事情却总犯糊涂……”

　　说着说着，她眼中竟出了盈盈一捧温柔，罢了叹口气，又向我道：“无寻，这些话我可是把你当自己人才跟你说的，你可不许出去胡乱说，知道么？……就这样吧，我得走了，王爷那边酒喝得也差不多了。”

　　见我认真地点了点头，这才拾起轻纱袭地裙，和着一头钗环清脆的碰撞声，携香而去……

　　…………

　　夜深人静，我照着那本《奉殇真传》只练了一会看似简单的打坐，将流窜的真气压下，这才将灯吹灭了准备入睡。哪知除了衣物刚刚才躺下，就听得门外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嘈杂声，侧耳细听，我不由得脸色大变。

　　“……嗝……无寻……我要无寻！去把他给我叫出来！”一人嚣张地喊。

　　我于是赶紧披了件衣服推门出去，却看见露浓正吃力地扶着东倒西歪的王爷，立在院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