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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延 ...


  •   --- 有客秋风,去时留下金盘露 ---

      “啊啊啊啊啊…………师,师傅师叔,你们来啦?”叫罢,我按住噗噗跳动的心,强颜欢笑地向来人道。

      尽管窗户外这两张奇丑无比、又笑得很开心的脸我已经看了这么许多年,按理说早该习惯了……可是在如此惨白的月光下,让他们的面孔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入了自己的眼,还是不禁吓出我一身冷汗。

      我退后一步,就见其中一人一手拎了另一个人的束腰绳,一手摁在窗台上,膝盖微曲,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带着他,从窗户口灵巧地一跃而入,立在我面前。缥缈如烟的皎洁映照着这两人都一般肥胖高矮的身形,看他们好似弥勒佛的身段,腆着个福气大肚子,样子也不过四十来岁。我微微一笑,这二人便是在江湖上被称为‘落地仙不二’的兄弟,同时也就是我的师傅和师叔。

      其中一个肥头大耳却皮肤白皙,眼小如豆,短眉塌鼻,撅着一双厚大嘴唇,着青色短衫束脚裤武夫打扮的是我的师叔;而另一个被他提着腰绳一起带着跳进来的,自然就是那个被我唤做师傅的人。

      对着眼前这个一袭灰白长袍,满脸的黑硬胡茬蜷曲盘绕,面相幽黑如钟馗般的人,我赶紧跪下,抱拳大声道:“徒儿无寻,见过师傅!”转而又向另一人一辑:“见过师叔!”

      “呵呵……”被拎着进来的那人终于站稳了,于是走近来,高兴地摸着自己的胡茬,向我道:“子曰:道不远人……”

      “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我惶恐地赶紧接口。

      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何以三王教世子必以礼乐?”

      “乐,所以修内也;礼,所以修外也。礼乐交错于中,发形于外,是故其成也怿,恭敬而温文。”

      “不错。那么……地中有山,谦;君子以裒多益寡,称物平施。”

      “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鸣谦贞吉,中心得也。劳谦君子,万民服也。无不利撝谦,不违则也。利用侵伐,征不服也。鸣谦,志未得也。可用行师,征邑国也。”一口气背了这么,我的额头开始渗出汗来。

      “凡为客之道,深则专,浅则散……”

      我一听,登时汗流浃背,只能硬着头皮答:“……去国越境而师者,绝地也;四彻者,围地也……”

      “嗯?四彻者,衢地也!”那人的声音高了起来:“无寻,你这些个日子都干什么去了?”

      “回师傅,徒儿不才,只有兵法还未熟读,请师傅……”还未等我说完,旁边一个粗鲁的声音打破了来,硬生生的就这么把话给抢了过去。

      “哎呀呀!我说大哥,不就是那个些什么道儒之类的破书吗,有什么好背的?”那武夫模样的人说着说着便走上前来,伸手将我扶起,回头又对我师傅道:“大哥你的那些个破书,念来念去也没个鸟用,读了这么多年却连个墙头都爬不上去,还读它干吗啊?”

      “喂!你这个匹夫,整日就知道打打杀杀,除了翻墙越壁,你还会什么?无寻他是我的徒弟,我爱怎么教是我的事情,你管不着!”师傅一边骂着,一边开始吹胡子瞪眼了。

      “你少来了!要不是你当年嗜赌,输给了陈媛媛这个死丫头,怎么可能会答应她收无寻做徒弟?”师叔不示弱,干脆直接把脸也贴了上去,两个人跟小孩似的就这么吵了起来。

      师傅一跺脚:“哼!就算陈媛媛那个死丫头如今都已经死了,我不还是没有食言,依然把他当徒弟看?我看你八成是妒嫉我收了个这么天资聪慧的徒弟,看不顺眼还是怎么着?”

      “我呸!谁妒忌你啊?现在那个死丫头虽然是死了……”

      “师傅师叔……”听二人越说越离谱了,我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无奈地挡在两人中间:“你们两个都别吵了!娘她都去世了,你们就别再一口一个死丫头,让她在黄泉下也清静清静吧。”

      两人愣了一愣,相互看了一眼,齐声道:“小兔崽子!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们啦?”

      “师傅师叔!我……”我咬了咬下唇,转了转眼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笑了起来,向他们道:“对啦!我差点忘了自己还有好东西要给你们!”

      他们二人一听,果然立时就不吵了,眼睛都一起弯了起来,高兴地齐声问道:“什么好东西?快点拿过来让我们瞧瞧。”

      我于是赶紧把油灯给点着了,就着那昏暗摇摆不定的光,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

      当我乐呵呵地把上次从密室里偷出来的几本书,递到了师傅手上的时候,他一看顿时眉开眼笑乐翻了天:“这!这不是《禹架》吗?我早就听说过这本被誉为‘天书’的奇书,只是没有亲眼看过无从考证……还有,还有这本……哈哈哈……”师傅捧着几本书,竟得意忘形地大笑了起来。

      我急忙小声说道:“嘘!师傅,我现在呆的这个院子里,住着的可都是王爷妻妾身边的贴身小侍,万一给他们发现了你们,出去乱讲就不太好了。”

      “噢噢噢……”他一边唯唯诺诺,一边用一只手捂了自己,径自偷偷的继续乐。

      看另一位愁眉苦脸,耷拉着眼皮盯着师傅手里的书,一幅艳羡的样子,我就觉得他既可爱又好笑。拉了拉他的衣角,也将手里其他几本书塞给他,笑道:“这些,都是孝敬师叔您老人家的!”

      “什么?给我的?我也有份?”他满脸的愁云一扫而空,连忙喜滋滋的接过书,看了眼便大惊失色道:“这几本!这几本不是武林里失传已久的绝学么?哈哈哈…………诶?这本是……”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傻傻地盯着手中的一本书就这么呆掉了……

      “怎么了?”我好奇地凑过去,见他手上拿着的那本略有些泛黄了的旧书,普蓝色的封面上几个大字映着昏沉摇曳的烛光,更显得如劲松般沧桑有力。我不知不觉中念了出来:“《奉殇真传》上……什么?难道慌张间我只拿了个上部?”

      “无寻啊……”他慢慢将头转向我,眯缝小眼中竟闪烁着可与烟花媲美的光,缓缓道:“你可算是拿到好宝贝了!”

      “你是指这本只有上部的《奉殇真传》?”我疑惑地问。

      “没错!话说《奉殇真传》共有三部,是为二百年前一位横空出世、年纪轻轻却技压群雄的断眉白头英雄所写。传说那人突然一下出现在江湖,就好比天神降临,武功盖世所向披靡;哪知道他在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血路夺了‘武极尊’这个称号后,却又突然销声匿迹……之后又过了许多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懵懵懂懂的白面书生,手里竟拿了两本《奉殇真传》,于是乎这江湖上便因此而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唉,为了夺取这几部书不知道有多少人命丧黄泉,所以,江湖上又将此书上的武功称为‘丧学’!”

      “‘丧学’?”我呢喃着……一股凉意渐渐从心底升了起来,好可怕的名号,光是名字就听得我毛骨悚然。

      “唉!”师叔又叹了口气,两条跟毛毛虫似的短浓眉卷到了一块,悻悻道:“但是后来不知怎的,夺着夺着这书又莫名其妙失踪了。除却当年那位断眉白头的‘武极尊’,至今也未曾看到过有哪个人使过这上面的武功。”

      我望着他凝重的脸,奇怪地问道:“没人使过?那武林里干吗还要为了抢它,打得头破血流?”

      “无寻啊,你是有所不知。这书虽然可能使人一跃成为武林霸主,但依书上所记载的,因其高深莫测,练功所打通的筋脉也与寻常武功大相径庭。所以要练就《奉殇真传》里的‘丧学’,最大的弊端就是要先自废武功,否则功体相冲必然要走火入魔、九死不得一生。再者,这书原本是三部,但迄今为止也只有两部现世,连最后一部到底存在与否都是个谜。恐怕这世上没有谁会为了这种半吊子的事情,而赌上了自己若干年来好不容易练就的武功吧?”

      “那,师叔,如果你想要的话,要不要我再回去密室给你找了第二部回来?”我讨好地问。

      本以为他会雀跃,没想到他听了脸上竟无动于衷,反倒拾起了一双小眼看住我,神神秘秘地一笑:“不用啦,这第二部呀……就在你师叔我的手中!哇哈哈哈哈……”他突然就这么得意洋洋地大笑了起来。

      他这么一笑,不仅吓了我一跳,连旁边站着正投入看书的师傅也给他惊了一下,不解的把蓄满胡茬的脸凑过来,皱着眉头问道:“你们在干吗呢?……对了,无寻,你到底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好些个宝贝书的?”

      听他这么一问,我于是就把自己如何不小心破解了颜令炅的密室机关,如何如何见了范流去,如何答应那个小去儿,等到秦秦小公子十二诞辰庆生日那天,帮他给尹浩捎口信等等经过,一一详细地告诉了他们……

      “‘魄葬’?”师傅听罢眉毛一挑,眼底更是疑云漫布,困惑不解又如自言自语般道:“‘魄葬’怎么会让他给关了一年之久?这也太说不通了吧。”

      我闻言欣喜过望,一把扯住了师傅的衣襟,声音也因兴奋而大了起来:“师傅!听你这么说,难道你知道关于‘魄葬’的秘密?”

      “那当然了!”师傅被我这么一叫,缓过神来。开心地眯起了眼,抓了抓自己的胡子,歪头向我道:“你师傅我是谁?”

      “‘没有不知道’!师傅您没有什么不知道的!”我高兴地接口。

      “那我呢?那我呢?”师叔也过来凑热闹,一脸期盼的看着我。

      “‘没有不可能’!师叔您能把不可能的都变成可能!”我大拍马屁,故意把他们给自己取的名号叫得响亮,把这对‘落地仙不二’兄弟都快给捧上天去了。

      “嘿嘿……”师傅满意地哼了两声,这才慢慢道来:“这个‘魄葬’说来可就话长了……六十几年以前,当和昌帝刘喻还在位的时候,因其昏庸无能听信宦官谗言,大肆修建皇陵。苛捐杂税徭役繁重,导致民不聊生,起义风声此起彼伏,就连邻国也想趁虚而入,结果弄得是内忧外患一片狼藉。后来慢慢的,一支由颜孚开率领的民间起义兵团结合了江湖的力量,将四处起义的队伍都集合了,逐渐壮大了起来。在长达一年之久的争位战后,最后终于让其带了队伍冲破了都城,杀了皇帝,顺顺利利地让他夺了权篡了位。”

      “这个我倒是读过书,都明白的很。问题是这跟‘魄葬’有何关系啊?”我脑中的疑团并未被解开。

      “你且听我说完啊。”师傅恐怕是站着累了,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接着向我道:“顺我者生,逆我者亡!这是自古以来的常事。所以等颜孚开任位以后,便将皇子们还有朝内一些不甘屈服的大臣们都统统赶尽杀绝,以免去后顾之忧。不过,他自己毕竟也是草民出生,所以心底子还是软的,于是就将一些女眷们流放到了边疆,勒令其永生不得入关,否则一概格杀无论!”

      我惊异地看向他,咋舌道:“照你这么说,这样一来的话……那么师傅您的意思就是……”

      “没错!果然不愧是我的徒弟,就是聪明伶俐啊!哈哈……”师傅先是自己乐了一番,然后又正色道:“这‘魄葬’便是由前朝那些已被处死的大臣将军的后裔们,所组成的暗队。那些个被流放在外的女子们之中,有些是已经有了身孕但没被发现,于是在吐蕃养育了孩子。不过依我之见,妇人心必护短,她们也只想图个安逸,但都隔了两代了这‘魄葬’还能成立,只怕是其中另有他人教唆。那些个孩子们自小便练就了一身好本领,等到他们长大了便偷偷送他们返回中原,混入颜朝各要臣们的府里,一方面探查敌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复刘朝而潜伏着。”

      “原来如此……”我闻言点头,但心中还有一丝疑惑迟迟不能化去,于是问道:“那么他们可就是所谓的‘死士’?如果是的话,他们肯定一开始就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如此一来为何我还听那个范流去说有人要劫狱救他?”

      “哈哈哈……”师傅突然又开心地大笑起来,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欣慰道:“无寻啊,你果然机智过人不同凡响,收了你这个徒弟,可真是我的幸运啊!对于这一点,我也早想到了,所以……”

      “所以那个范流去的身上,定然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我喃喃道,眼中泛着狡洁的光,嘴角亦意味深长的噙了一屡笑……

      就在自己出神间,眼前突然暗了下来,高大的黑影就这么弥天盖来……我抬起了头,看到的却是师叔一张苦闷不堪的脸,细小的眼睛里竟满载哀怨。我见他如此,不由得愣了一下,心下却捉摸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而他就这么傻傻的垂首站在我面前,隔着几乎要靠在我身上的距离,嘴里闷闷地嘟囔着:“不干,不干,我也要收徒弟!大哥每次都夸你,说你这好那好,我也要收你做徒弟!”

      “二弟?你又发什么神经啦?快给我过来!”师傅不满的声音从他背后传过来。

      可他却把师傅的话全当作耳边风,不仅纹丝不动,嘴里还在不依不挠地自言自语着:“不干,不干,不干……我也要收你做徒弟!别人我都不稀罕,就要你,我就要收你做徒弟,我要给你练就‘丧学’……”

      说话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其中灌满了劲道十足的掌风,就这么呼啸着劈头盖脸地向我袭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十一 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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