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惑》小叉

61、三人

　　月溪不只是芳国的冢宰。
　　他是芳国的民心所向，无论峯王如何贤明，大约仅仅因为杀了月溪就能让他失道。
　　月溪本身绝对不是蠢货。无论青岚有多诟病他的存在，月溪在治理惠州，乃至于治理国家上都表现出了无可挑剔的才能。
　　要毁掉这样的人，毫无疑问地困难重重。在朔春身居青州侯高位的前提下，或许会让整个芳国都烽烟四起。
　　但是，他说他会帮她。
　　就像十年以前，她说想利用妖魔来预警妖魔一样，这个男人也是在听到的当时就应了一声好。
　　“阿怍……”心里泛起一团浓烈又温热的东西。她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具体的方法呢？”近在咫尺的男人虽然没有笑，声音里多了几分低沉的愉悦。他把她放在书案上，腾出双手环住她的腰，然后低头贴近她的脖子，直到她的皮肤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不知道……”青岚一边下意识地仰起了脖子，一边却为自己还没有想到合适的办法而皱起眉。
　　虽然说六官长未必个个都对月溪心悦诚服，但青岚手里也没有合适的筹码能让任何一个成为自己的同谋。作为刚刚从青州调任到鹰隼宫的禁军小司马，青岚缺乏的不仅仅是人脉和威望，她甚至连敌人有多少都不知道，所以……
　　唇终于落在了皮肤上。
　　青岚微微一顿，闭上眼睛然后长长地吐了口气。
　　朔春的唇只能用凉薄来形容，不够软也不够暖。但是那么一点点的接触，却能让她心里泛起一种安心踏实的感觉。甚至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一直屏住呼吸。
　　所以，也许这些日子让她彷徨失措，让她整日惴惴不安的不是因为杀了人。或许只是因为……
　　他不在她身边。
　　青岚睁开眼睛，然后对上一双幽深无垠的黑色眼眸。不过是一瞥的功夫，那双眼睛里就泛起一层银光似的喜悦，仿佛他已经知道她在想什么了一样。
　　因为总是能够看穿别人的想法，因为总是能够预见到结局，于是对大多数事情都提不起精神的朔春，在陌生人眼里是无能，在知道的人眼里却是古怪和怠惰。
　　曾经的青岚觉得可惜，而现在却得庆幸。她甚至得努力克制着，才能够让自己笑得不那么得意。
　　“说起来，”与她鼻尖贴着鼻尖的男人突然低头，对着她的耳朵吹气，“你的饲养方式真是有问题。”
　　因为暖暖的气息喷在耳朵上而下意识浑身一颤的青岚，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在说的是什么，直到再度直起身的男人用手指掰着她的脸，她才发现营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峯麒。
　　暌违整月不见的芳国麒麟，至少在表面上恢复成健康的样子。一度枯草似的长发再度变成月光般的淡金色，皮肤也多了点血色。他甚至可以好好地站着，而不是躺在床上就连呼吸都会一时有一时没的样子了。
　　所以即使峯麒，青岚不由得就松了口气。
　　“喂。”近在咫尺的男人突然咬了下她的鼻尖。
　　青岚这才反应过来，她甚至双手环着朔春的脖子，更不要提两人的身体根本就贴在一起。她才一僵，但是即将弥漫起来的心虚却因为朔春的一句话陡然消失。
　　“刚才的蚀，你说他感觉到了没有？”
　　仿佛兜头一桶冰水，才刚凝聚起来的几分温暖和几分安宁，瞬间消散一空。
　　峯麒能不能感觉到蚀？
　　这个问题，即使青岚想给出否定的答案都不可能。而号称这个世上脚程最快的麒麟，他竟然需要用比朔春更长的时间，才能从他的寝宫赶到这里……
　　答案，显然只有一种了。
　　即使青岚再怎么想把自己的思绪停下来，心里却仍然一点一点地萧瑟了下去，再之后泛起来的却是一股疲惫感。
　　峯麒，在犹豫要不要挽留她。
　　在她为了他去向妖魔挑战而重伤，在她因为他的失道而赶回他身边的现在，峯麒竟然还在为了要不要挽留她而犹豫。
　　一瞬间，青岚甚至想笑的。
　　男人突然伸手托住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刚才说的事，下次继续。”他的声音里除了一股显而易见的亲昵之外，似乎还有着些若隐若现的担心。
　　“好。”于是青岚勉强自己拉起一抹笑，好歹应了声。
　　得到回应后朔春就大步向营帐外走去。他在经过峯麒时不过一拱手一低头，甚至连脚步也只是微顿，然后一声“公，日安”之后也不待峯麒回应，就自顾走了出去。
　　然后，营帐里就安静了下来。
　　青岚不说话，而站在门边始终看着自己脚尖的峯麒也没有说话。
　　总觉得，好累。
　　青岚从来没有质疑过她与峯麒之间的感情。无论他们应该被定义成女怪与麒麟，还是女人与男人，她不仅知道自己一直都爱着他，她也知道占据峯麒心里最重要位置的是她。
　　但无论怎么确定，她都无法阻止在她身体里游走然后扩散的疲惫感。
　　第一次，他把她赶走。她逃去青州，彷徨了十年。
　　第二次，他对她说了些遗言似的话，让她陷入恐慌，不惜杀人后又陷入自责。
　　然后，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
　　下一次的下一次呢？
　　如果她的未来会这样无限循环下去，那么她情愿不要了。
　　“有事吗？”青岚突然有点庆幸营帐里如此安静，否则他大概都听不见她的话。
　　峯麒慢慢抬起头。
　　他一脸惯常的阴沉之外，还有自责懊恼，和担心与不安。
　　往常她大概会笑一笑，然后走到他身边去，说她不要紧，说她没事的。但是这一回，青岚却不想动。
　　脚沉重得抬不起来，她也不想再说些什么安慰他的话。
　　“没事的话就回去吧。”青岚从书案上下来。
　　“青……岚？”峯麒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颤音。
　　“我累了。”青岚没有再去看他，只是径自弯腰下去，解开护腿的系带。
　　而直到很久之后，营帐里另一个呼吸声消失，因为门帘掀动而带起一阵气流拂动时，她手上也只不过顿了下，还是没有回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