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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愿借红莲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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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主,你真的不去把小攸找回来?”程堂跺着脚不解的看着白聿廷提笔给庄中的人吩咐事宜,一副于己不干的样子。
已经一个多月,她若想回来,应该早就回来了……莫非小攸正的不会回来了?不回来,为什么这个人还能如此安然,便是她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也该有所争取才是。
“她有选择自己想要幸福的权利。”白聿廷手下不停,淡然回道:“是女儿总要嫁出去的,都这么多天了,你怎么还是这样恋恋不舍。”
“女儿?庄主心中真的只是把她当做女儿,而不是在用这层关系做托词?”
“……你和我虽然都不介意,但是世俗言论却绝不会容下这般……以后这样的话还是不要再说了。”
“怎么不能说,她就算跟那个臭小子远走天涯了,也该知会我们一声不是?这种时候,你倒是会替那小丫头着想。”程堂有些恼火,他最讨厌这个人明明心中在意却装作风清云淡的样子,更加害怕他此刻虽然笑着却无比空洞的眼神。
就像一个失去所有的人眼中才会压抑着的绝望。
“鬼医今天就回去了,你好歹也去送送她。”白聿廷笑道:“这些话,回来也可以再说……否则下次见面一定会被劈头盖脸的骂。”
“……那个人真奇怪,干嘛非要挑在这个点出门……”那位要是发起火来,的确很可怕。
“我把这些安排好就去吃饭,你不用担心。”
“那我,去去就回。”
“一起吃个饭吧,来回太赶,耽误了吃饭的时辰就不好了。”
“行,那我去嘱咐他们准时送饭来。”
“好。”
程叔……与大姐……倒也算得般配。
待得程堂出门,白聿廷稍坐片刻,便唤来一个暗卫:“按照纸上写的把任务分配下去,所有人都立刻出发。”
顿了顿,又嘱咐道:“伙房的人也一样。”
“是。”男子屈膝接过厚厚一沓宣纸,身形很快消失在屋内。
他站起身,走进屋内,拉出一个很大的箱子,里面层层暗格,是那个孩子每次送给他的礼物,最里面一层,是一个暗墨绿色的锦盒,里面收着各色各样的信笺。
字迹清秀,却算不得好看,因为练字时总爱偷懒儿。
有很久以前写给他的,也有后来……
虽然是强问程堂要来的,重新读着的时候,女子巧笑嫣然的各色神情还是会跃然眼前。
白聿廷勾起唇角笑了笑,侧身坐上桌前的木椅。
案几上,一张女子的侧脸,眉目清隽,笑靥生姿。
今后……大约都不会再见了吧……
不会,再见了啊……
……
程堂常常说,庄主的眼睛,虽然看似温柔,仔细辨别时,那里面只有厚冰一般的疏离。
他并非从一开始便是这样的性情,十八年前,他拘谨,正直,努力扮演着人们口中的温润如玉。
直到遇到那双清高不屑的眼睛,很清澈,却没有悲喜,好像把你的一切都看穿了,却偏偏毫不在意。
她说,她逃婚出来,想看看书中所写的江湖。
他想,那个时候他们都不知道真正的江湖是什么样的,所以才会去贸然打开那个未知的匣子。
他无可救药的爱上了那个女人,却只能看着她和别的男人上演一幕幕欢乐悲喜,虽然他也身在中,愿意掏心掏给出一切,但再不会有人比故事中的自己更明白,他只是一个别人爱恨别离生死剧中的配角。
至多只能在一边看着,如果把持的好,换来别人的同情,如果扭曲了心境,就变成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就像江湖上都传言,他因为嫉妒,把那个男人的行踪透露给了他的仇家。
他敢说,他真的不屑那样做,但那时的他早就明白,解释是怎样多余的一件事。
很多时候,只要是一个怀疑的眼神就足够了,不论付出多少,最后也不过得到那样风轻云淡的一句,你走吧。
那是他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最后一眼,便是那个淡然疏离的背影。
然后从那个背影怀里钻出了一个小脑袋偷偷看了看他。
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清澈水灵的眼,不过二三岁的样子。
不长的一段的竹林路,她一直巴在她母亲背后,好奇而专注的看着他。
那双懵懂天真的眸子,不知道会不会看见,等远远走到路尽头,他终究没法再清晰望向她们的视线。
三年后,路神医突然来找他,说那个小女孩被关在碧阑宫,问他能不能去救她。
那人说,我知道那件事不是你做的,可那毕竟是她的女儿。
他派人把路修请出了门,他们凭什么会认定,他仍能像三年前那样蠢钝,为了一个女人,耗尽毕生,也仍不死心。
他对世事再没有什么期盼,只愿这样随意走下去,走到哪里都好,什么时候都无所谓。
那一夜,他躺在床上,忽然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双眼睛。
与他初见她母亲时一般清澄干净,却少了些冰凉,多了一种很柔很暖的微光。
他带人去碧斓宫,估计没有人会相信,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杀人,不问缘由,不计代价。
他满身是血的站在那个小小的女孩面前,都是别人的血,却足以吓到她,所以他只是远远的站着没用动。
直到一双软软的小手牵起了自己垂着的手掌。
暖暖的,紧紧的握着,她仰起头,依旧是那样清可见底的瞳眸,带着一丝怯生生却强迫自己镇静的目光。
然后用绵绵甜甜的嗓音轻轻问他:你是不是受伤了?我有很好的创伤药。
他把她抱起来,然后问她,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从那天起,他多了一个女儿。
他听着她软软唤他一声义父,喜欢窝蹭在他的怀里,像只慵懒柔柔的小猫,总是很乖巧,却有活泼撒欢的时候。
那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习惯是一件怎样可怕的东西,习惯她的撒娇,习惯在生日的时候看到一样接一样的惊喜,习惯会被一个半大的小不点儿当做孩子一样来哄。
习惯了自己的性子也渐渐变得随意而慵懒。
可自己却没有意识到那些渐渐融入骨血的改变,记忆总是停留在离开竹林小径的那个午后,停留在那个终于心死如灰的夜晚。
他发觉那个孩子看着他的眼神渐渐糅杂进了名为倾慕的东西,他想,那只是因为她还太小的缘故,何况他早已不相信名为爱情的那种东西,也没有意识到,开始被那种眼神吸引眷恋上的,反是他自己。
直到有一天,忽然发现那个一直甜甜对他笑的孩子,变得比从前陌生而遥远,她还是那样乖,却再不会直视他的眼睛,他再不能看见她的眼神,再不能从上面读到小小欣喜的表情,和满满的期待。
无论怎样过分的要求,怎样的试探,都只能听到淡淡的一声应好,和再疏离不过的一声:庄主。
她依旧悄悄的关心着他,却再不会轻易流露出那样毫不掩饰的好。
他以为他会毫不在意,却无法解释那样越来越空,越来越焦躁的心境。
有一天忽然发现,他是那样希望可以和她重新来过,却不得不去面对越来越差的身体状况。
可他却突然贪心的希望,可以拥有再久一点的时间,可以陪那个孩子走得再远一些,直到她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他给她安排了最后一项任务。
可是就在那一天,当她真的带回来一个陌生沉默的男子,会对着那人流露出那种撒娇欢喜的神情。
他在自己的心里,竟然看到了一种名为嫉妒的东西,像一把火,愈烧愈旺,仿佛死灰复燃,想要燎原殆尽整个心灵的荒野。
可到底是迟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曾经承欢膝下,后来心中滋生出莫名情愫,从毫不在意变成痛彻心扉的女子,越走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挽回不得,带走最后一片光明,毫不留情。
再不回头。
一生,曾经爱过两个女子。
半生,太过执着,半生,太过薄凉。
终究到底都是别人的故事,别人的悲喜。
与他无关,或是离他而去。
都只是剩下一个人的独酌轻叹。
再也与爱恨无关。
……
白聿廷轻轻一笑,拨弄起烛台一点微微的清光。
既然,不会再回来,最初,就不要给他期望多好。
最初的最初,他明明毫不在意,心里也知道,所有人,终会离开他的身边。
那时候,明明记得从未在心底,埋下过哪怕一点希望的啊。
因为希望慢慢酝酿成绝望的心境,他这一生,实在是不想再尝。
当最后一点温暖也消失的时候,是否会嘲笑他盲目的逃避与不作他想自甘沉沦。
修长的手指微微轻勾,烛台就滚动着落下桌台,一小簇火光静静的蔓延开来,摇曳着涤净灵魂的微光,缓缓地,靠近地上剔透的佳酿。
“义父,为什么要把酒埋起来呀?”
“这是女儿红,十年以后才能取出来。”
“女儿红?”
“等云笺出嫁的时候,就把它取出来喝,好不好?”
“出嫁?云笺可不可以不要出嫁?”
“女孩子长大了,总是要嫁给别人的。”
“可是,云笺想要一直陪在义父身边,义父不要赶我走……”
“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想要离开了……”
“不会的,云笺会永远留在锦绣山庄,只和义父在一起。”
“呵……”
“义父为什么要笑?”
“真是个小孩子……”
夜幕漆深,锦绣山庄的天空却似有霞云翻卷,冲天的火光将天空洗礼得近乎透明。
烈焰熊熊,火海淹没了雕栏玉砌寂影随行。
愿借红莲劫,了断今生恩怨,自此黄泉碧落,两相休。
“姑娘,这么晚了,还赶路呢?”千里之外,一家小小的酒馆,桌上摇曳着小小的烛火。
“嗯,吃完就走。”女子微微一笑,轻声应道。
“在外奔波久了的人,每到能够回家时,都是这般温柔的神情呢。”
“是啊……只有在外呆久了,才知道家的好处,失去了才懂得知足,知道何谓珍惜……”
“姑娘?”
“啊,没有,大概是这几天没有睡好。”刚刚突然的心悸……到底……
“嗯,难为你年纪轻轻,就已经能明白这些,许多人浑浑噩噩一辈子,也未必懂得惜福。”
“是吗……”女子笑笑,静静舒展手心。
手心密密纠缠,千般线匝,绕成情丝,顺理不得,唯有留存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