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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狐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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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间,又下了好大一场雪,沸沸扬扬,把整个京城都包裹起来。大雪使得这一日的清晨格外安静,却又格外寒冷。皇上已经传旨说今日早朝取消,可是身居重臣的镇国公韩选,还是在这样彻骨寒冷的早晨乘一顶平凡无奇的二人抬灰呢小轿,悄悄的往大内去了。
一夜没睡的镇国公眼窝深陷,脸上也平白憔悴了许多。他坐在轿中,心里却是忧心忡忡,却又有些犹豫不决,几次想开口喊轿夫转身回府,却又在最后一刻把话咽回喉咙里。玉瑶的病容不时地浮现在他的脸上,让他有些心疼,有些怜惜,又会想起玉瑶早年病故的母亲。朝廷的纷乱,家人的情感,在他的脑海中千头万绪,让他坐立难安,却又举棋不定。终于,他紧紧攥住双拳,轻喃到:“罢罢罢,我已经享尽荣华富贵了,我就这一个独女,我不为她,在为谁呢?”当下闭了眼睛,只让轿子自去。
轿子却不走往常上朝的路,来到皇宫的后巷,是一片街道。那些买办太监、厨子、太医、洗染等宫里人都住在这边,往常也从这里进出。一乘小轿就从这里长驱直入,一直进了快入内宫的地方,才停下来。韩选掀开帘子,正要找人通报,却见那边过来一个年轻太监,身量高挑,眉清目秀,却不是肃仁的心腹太监吉祥是谁?忙隔着帘子唤到:“吉祥!”
那太监听到,走过来,他认识镇国公,忙上前行礼。韩选却是一愣,怪自己看错,原来这个不是吉祥,却是伺候太子的小太监如意。如意跟吉祥是孪生兄弟,从小陪侍太子和二皇子长大,小的时候也充当伴读,身分自是不同,所以也都认得镇国公韩选。相对吉祥眉宇之间掩盖不住的聪明,如意却多了一份安静和清澈,走近行礼,韩选立时就发现自己认错了人。刚才一心想着二皇子肃仁,于是看到就认定是吉祥。
如意行完礼立起身来,恭恭敬敬的说:“镇国公,您找吉祥,他不在宫里,昨天傍晚陪二皇子出城冬狩去了。若是镇国公找其他人,如意这就去通传。”
“什么?二皇子出城去了?!”韩选这下又惊又急,“他什么时候回来?跟谁一起去的?”
“跟骠骑大人,奴才听吉祥说,少则三五日,多则半月才回来。他们去了城外沙窝猎狐。”如意的语气温润淡适,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可是此时,这股力量却对韩选丝毫不起作用。他道了声谢,忙命轿夫转头离开了。
如意说的骠骑大人,是皇后的侄儿郑云,官封骠骑少将军,西南都督郑少昌的儿子。从他平常的作派来看,倒是个嫡党。可是嫡党又如何?他的背后郑少昌以及郑皇后的态度都不够明朗,皇后甚至似乎是明里暗里支持太子登位的,这又让他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看来这下几天之内是联系不到赵肃仁了,那么玉瑶可怎么办呢?韩选几乎敢断定,这次玉瑶的高烧,除了她自己心情郁结之外,多半还是她自己变着法儿折腾自己——大冬天的故意着凉,不肯吃药吃饭,说不定她巴不得闹个肺炎出来,非要在明年秋天之前把自己小命交待了不可。韩选一边想一边叹气,自己怎么养出这么个痴情种子一般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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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打算起个大早猎狐的,谁知一夜过去,居然纷纷扬扬的下了好大一场雪。隔着帐篷,天气冷得怕人。肃仁和郑云索性不出去,叫随身的侍卫把帐篷里面的火盆烧得旺旺的,温了酒对饮起来。
郑云比肃仁大五岁,眉宇间跟他的姑母郑皇后有几分相似,因此有人说他有些秀美阴柔的样子。他样子虽然柔美,可是做起事情来,手段却甚是残辣。当年在北方抵抗狄族,曾在塔拉城活埋狄军三万人,几年后狄人说起血手将军郑云,连小孩子都不敢放声啼哭。因为郑云那场战役,狄族元气大伤,五年不敢进犯边境。
肃仁虽然对于郑云那些残忍手段颇不以为然,却也钦慕他武艺高强,谋断过人;加之有表亲这一层,所以两人关系颇为交好。只是郑云比肃仁还要看不起太子,时不时地就要劝肃仁夺位。这一次也没有错过,两人酒半酣的时候,郑云便又说到了这些。
肃仁本就举棋不定,因为昨日玉瑶的一番话,更已有些退意,于是便不耐烦听这些,无奈郑云借着酒劲儿讲个不停。他于是长身立起,走到帐篷口,伸手掀开帘子,一阵狂风刚好刮起,卷着雪花扑面而来。吹得两个人酒气都是一张。
肃仁抹了一把吹到脸上的片雪,笑道:“说那些烦心的事情作甚?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比试一场,猎一把雪狐?”话音未落,就弯腰走出帐篷,帐篷外是白茫茫的一片,不禁让人心神一荡。
郑云也呵呵一笑,跟了出来,道:“好,上次我输了你二只,这次定然要赢回来。”
所谓猎狐,猎的虽是野狐,却不是现下野地里找的。而是先有专门的人捉了狐来,等到这些王公大臣们要猎的时候,几百只放在专门的围场里面。围场四周立着围栏,使狐跑不出去,而围场里面也有树丛浅溪,矮丘短壑,方圆几里,地形甚是复杂。这时候已是冬天,浅溪早已没有水了,树丛中叶子落尽,猎狐倒也不怎么困难,只是大雪天,倒有些考究骑术。
两人虽非真的比试,却也并不少了争强好胜之心。只见弓弦声动,那些蠢笨来不及躲藏的狐狸一只只被射死。早有小太监过去他们走过的地方,把死狐拾起,箭翎上刻着“仁”的堆放在一边,箭翎上刻着“云”的堆放在另外一边。
两人各自也在心中记数,半日下来几乎不分胜负。眼见将近中午,肃仁命侍从点起一柱香来,是一支“云梦遥”,这香烧得甚慢,一柱烧完要半个多时辰。两人约定待香烧完,便结束这场猎狐,来分胜负。
剩下的狐都躲藏起来,很难寻找。肃仁眼尖,看到一块雪的颜色略微有些沉暗,一剑过去,几乎射中了一只狐的脚跟。那只狐惊慌逃窜,肃仁拍马过去,郑云也跟上,只见那只狐狸窜进草丛又窜出,轻灵的越过一堆树丛,绕到一个小丘背后,又闪电般的跃过一个本来是小溪的浅沟。那只狐狸身形十分灵巧,逃窜的路线竟是一种诡异的曲线,肃仁和郑云几次射箭,却都偏离了几分,连个狐狸毛也没有射中。
肃仁心下有异,总觉得这只狐狸哪里不对,马稍稍慢了郑云半步,突然醒悟这只狐狸自从窜出树丛就轻灵异常,应当是另外一只。想罢调转马头,朝着原来的树丛骑去。郑云也醒悟过来,见云梦遥已经几乎燃尽,想自己也难追到那只狐狸,竟也调转了马头追了过来。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山坡,见那树丛中,可不正是刚才那只白狐狸!
原来引开二人的那只白狐此时疯了一般奔回,也不逃窜,竟直直跑到两人马前,挡在另一只狐狸前面。肃仁被这只狐狸惊呆了,愣在当场,拉开的弓一下子放不出去。郑云的马在这一愣之间已经赶到,见肃仁愣在那里,嘴角轻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冷冷一笑,搭弓,放箭!
一箭双雕。
这时,围栏边缘的锣响了三声,云梦遥刚好燃尽。肃仁跳下马来,走近两只白狐,它们串在郑云的箭上,汩汩流出的血还冒着热气,漫延到一起,染红了晶莹洁白的雪地和它们的一样洁白的皮毛。他皱着眉头仔细得翻看,突然发现第一只被发现的母狐有一条腿短了很多,居然是跛着的。顿时明白母狐定然是不能奔跑,而那只公狐竟是想要用自己的命来救母狐的命。
这时郑云已经去了围栏边又回来,笑着对肃仁说:“加上这两只,我刚好比你多一只。”
肃仁失神的道:“阿云,这只母狐是跛的。”
郑云邪气的一笑,细眉飞扬:“你又何必妇人之仁?”
肃仁默然,在雪地上久久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