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台》落瑾拾羽

45、酥雨番外（壹）

　　小丫头咬着嘴唇，欲言又止的看着已在佛堂内跪了一上午的人，满是担忧。自家主子从小产后身体一直不好，每天都要灌许多苦哈哈的汤药，没有胃口吃得少了，还常被嫡福晋罚跪，纵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啊！
　　“主子，您身子还没好全，哪里经得住嫡福晋这样折腾，不如咱们去求……”
　　“住嘴！”随着喝止声，跪着的人微微一动，声音比先前柔了许多，淡淡的说道：“我犯了错，受罚是应当的。喜儿，以后不要胡言乱语！”
　　“是，奴才记住了。”方才的丫头，委屈的答应。瞧着跪在佛像前的背影，明明是上个月才裁的衣裳，这会儿又显大了，不由叹气，心里默默念叨：主子哪里犯了错？八爷日日来寻主子说话，犯了嫡福晋的忌讳才是！可嫡福晋郭络罗氏，那是和硕额驸之女，安亲王的外孙女，宜妃娘娘的嫡亲侄女儿，九阿哥的表妹。按老嬷嬷们的说法，就是万岁爷的公主，见了她也要让三分呢！

　　听到脚步声，以为是嫡福晋来了，吓得喜儿赶忙笔挺笔挺的站好，大气也不敢出。见是八阿哥身边的常乐，则松了口气，听他传信儿说八爷过会来用晚膳，更是喜形于色。
　　酥雨则显得淡定许多，吩咐道：“你让厨房多备几个爷爱吃的菜，再温壶酒。”
　　“是，奴才这就去办，保准不出岔子。”小丫头一副欢天喜地得了救的模样，高兴地嚷道：“八爷果对主子真真是极好的！”

　　酥雨闭着眼，回想这几天嫡福晋对自己刁难，嘲讽的笑了。
　　只要八阿哥在京城，不论有多忙，忙得有多晚，总会来这小院。府里上上下下都认为是自己故意耍了手段，企图一房专宠，嫡福晋更将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明里暗里不知使了多少绊，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殊不知，他真正碰自己的次数一只手就算得过来。

　　“主子，八爷已经到了，您快进去吧。”
　　丫头撩起门帘，便看到一身白衣的人半靠在榻上，自斟自饮。这动作和眼里的落寞，日日一样。唯一的一次不同，是在草原，皇上赐婚前，那时他眼里闪烁的光，比科尔沁草原的星星还亮。
　　“怎么站在门口，外头风大，仔细身子。”他放下酒杯，走到门口，一手撑起帘子，一手将外头的人拉了进来，皱眉说道：“手这么凉？喜儿，快给你家主子拿手炉来。”言罢，将她的手合在双手之间，呵气搓暖。
　　她心里清楚，这些温存不属于她，可还是贪恋，多享一刻也是好的。嫁进来的时候，没抱什么希望，偏偏他一句抱怨也没有，只是温柔体贴的对她。她心里自然欣喜。
　　人总是贪心，时间久了，便忘了本无期待的初衷，一心想要更多。八爷温润如玉的言行及让人如沐春风的性子，都给了她希望。

　　“院里的梅花开了。”
　　她闻声一怔，倒酒的手抖了抖，有两滴洒在桌上。“那妾身可有眼福了。妾身还记得一起在德娘娘宫里当差的贞儿，是最喜欢红梅的。每回大雪都恨不能睡在红梅树下才好……”
　　她说着说着，眼前的人就像在话里醉了，双颊微红，闭眼斜靠在榻上。她仍说着，心思却飘到了九霄之外：
　　既是顶了她嫁给八阿哥，自然知道爷心里头真正挂念的是谁。
　　一开始，不过是捡那人的趣事投其所好讲给他听，算是安慰，也算是对爷善待自己一家老小的报答。可趣事说完了，他却没听够，只好再讲日常琐事，眼瞅着琐事也快讲完，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这下真的慌了。恰好这时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心里头不知有多欢喜，并不因为爷的子嗣稀薄，这孩子能做大阿哥、大格格。只想着从此有了盼头，能和爷有别的可谈话，偏偏和这孩子没缘分，都不能见他一面就走了。
　　或许，是从那时起，对她生了恨意。幸运并没有错，只是她太幸运，让别人一点儿活着的念想都没有。

　　“……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也都常问起她的事。”不知道哪句话触了这位爷的神经，他冷不丁的睁眼盯着自己，竟透着几分狠意，看的人脊背发凉，忍不住哆嗦。
　　“时候不早了，你洗漱睡吧。我看会儿书，不必等了。”
　　“是。”酥雨行了礼，安静退下，一句挽留都没有，到了外面才吩咐人多准备些蜡烛，把屋子弄的亮堂些。

　　喜儿看自家主子一脸落寞，以为是没让侍寝的缘故，连忙宽慰：“主子，八爷那是疼惜您的身子呢！都这时辰了，也没说去别的地儿。您多休养些时日，自会有好消息的。”
　　她心里明白，这位爷不过是拿自己当幌子。
　　外头传八阿哥惧内，偏偏府内看着是自己独宠，八福晋吃了哑巴亏，白担了“妒妇”的名声，怪不得她这么恨自己。内院另一侧仍是灯火通明，心中的苦涩竟有几分化作同情，她以为担了一切恶名就能守住八爷，殊不知，是爷想守住另一个人才允许她让府内如此清净。

　　“九弟十弟不是外人，十四弟你也认识的，不过是顿家常便饭，坐下一块儿吃吧。”八爷拉开身旁的椅子，拍了拍示意酥雨坐下，又吩咐人取来碗筷，打水净手。
　　几位爷一下朝便过府议事，饭点都过一刻钟了，还没停下的意思。常乐不敢打扰，却也怕饿着了他们，恰不巧今个儿嫡福晋出去了，这才来请自己的主意。

　　她又惊又喜，却不敢表露，怕在其他几位爷前失了规矩。倒是十阿哥直嚷嚷：这都多久了，还和新婚燕尔似的，八哥对雨福晋真是疼爱有加，除了嫡福晋还没见八哥让哪位夫人同桌。
　　八阿哥无奈的摇摇头，这弟弟打小口无遮拦，到了自己府上更像是烈马进了草原，狂奔乱跑得没个谱，不去听他胡言乱语，给酥雨加了筷菜，似是无意的说了句：“西林大人近来可好？”
　　九爷一愣，放下了原本要去夹菜的筷子，吞了一大口酒，有些委屈又有些抱怨的说：“八哥，我也不知道算好不好。据小斯来报，他每天除了吃睡，闲了就看书，从不说话。可你想，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他能和谁说去？”
　　胤禩闻言捏着酒杯，沉思了会儿道：“西林大人原就不是活泛外向的性子，如今遭此变故越发消沉也是人之常情，你不如给奉德放个假，让他们爷俩儿说说话。”
　　“八哥想得如此周到，那丫头也该放心了。”十四阿哥随口接了句，不知怎地撩起了十阿哥的火气。只见他重重的砸下杯子，酒水溅出一片，愤愤道：“活该那臭丫头被贬到浣衣局去！她爹如此忠厚老实，生了这样刁钻古怪且不知好歹的女儿，真是家门不幸！”

　　“十弟！”九阿哥放下酒杯，有几分责怪又有几分无奈的叹气，“那丫头看似莽撞，却也胆识过人。”
　　“哼！”十阿哥不削的反驳：“御前的规矩都不懂，我看就是个不知深浅的野丫头！不值得八哥……”十阿哥余光瞥见酥雨，他本不在意这些，可看八哥对这新福晋不错，想着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少也该给人家留点面子，便将剩下的话吞进肚里，闷闷的喝起酒来。
　　“御前失仪是假，替她阿玛求情是真。”九阿哥眯了眯眼，继续道：“她看似得了被贬去浣衣局的惩罚，可实际却做了连玛尔珲都没能做到的事。我还真想听听，她是怎么说服皇阿玛的。”
　　“行了，如今余波未平，还是少惹些事吧。”八阿哥蹙眉，疾声厉色说道：“她如今在浣衣局，比不得在德妃娘娘跟前，十四弟能常常照拂。况且，若是让皇阿玛知道她与我们来往过密，不只她，你们也逃不过责罚！”
　　九阿哥灌了两口酒没有说话，十阿哥偏过头，闷“哼”一声也不作响。
　　席间没有一个人提到她的名字，可酥雨心里清楚，永和宫除了她，还有谁能惹得爷如此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