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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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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过和张无忌与金轮法王的这番生死相斗,虽然勉力得胜,却实在是大耗精力。但公孙绿萼伤重,半刻也耽误不得,杨过一手将她抱起,张无忌扶着小龙女,一起站了起来。场中蒙古武士已退得干干净净,重阳宫百余名道士却俱是手持持剑,肃然以对,每七人一队,三面合围,重重叠叠将他们围在核心。
杨过忍不住哼了一声,正要迈步,却见周边数组道士身形急晃,交叉换位,阵势刹那间一变再变,两人对视一眼,转身背向而立。杨过面对二十一柄长剑,张无忌眼前也有十四柄长剑。这天罡北斗阵,每七个武功中等的道士合力,便可击退一位一流高手——这时他俩气力不支,又需兼顾小龙女与公孙绿萼,面对数十位一流高手,实在殊无胜算,但大敌当前,亦绝无束手就擒之理,眼看眼前剑光耀目,只得振奋精神,持剑相对,将生死置之度外。
忽然听见丘处机举手喝道:“且住!”
三十五柄长剑剑光闪烁,每一柄剑的剑尖离四人身周各距数寸,停住不动。丘处机道:“龙姑娘,你我的先辈师尊原是相互有着极深的渊源,我全真教今日倚多为胜,就算赢了你古墓派,那也毫不光彩。自古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今日你闯我道观,伤我弟子,我便不予追究。往日的那些过节,不论谁是谁非,也就一笔勾销了可好?”
杨过听的大为恼怒,忍不住出声喝道:“什么?你们跟蒙古人一伙儿,重伤我妹子,打伤我姑姑,却说什么不予追究?郝大通当日打死婆婆,现在却说什么不论谁是谁非,一笔勾销?哈哈,当真是好有道理!”
丘处机见杨过出言奚落,一时竟无话反驳,拂袖怒道:“那好,依你意思,咱们就此一并了结了罢!”他话音未落,周围剑尖又近了数分——却听身边郝大通低叹了一声。丘处机心中一动,想起他自那次误伤孙婆婆之后,常自悔恨。于是强自将心中怒气按捺下去,耐着性子又向小龙女道:“龙姑娘,你意下究竟如何?”
小龙女摇了摇头,并未答话。她靠在张无忌身上,一双眼睛缓缓自左而右的瞧去,望了半响,低声问道:“尹志平呢?”
尹志平背遭轮砸,胸受剑刺,两下都是致命的重伤,一时未死,被他同门师弟救在一旁,已是奄奄一息,气若游丝,迷迷糊糊中忽听得一个娇柔的声音问道:“尹志平呢?”这四字说得甚轻,但在他耳中却宛似轰轰雷震一般。也不知他自何处生出一股力气,霍地翻身站起,冲入剑林,叫道:“龙姑娘,我在这儿!”
小龙女见他冲到自己面前,道袍之上鲜血淋漓,面色惨白,已然不像个活人,心中一震,颤声道:“无忌,那晚是我错怪了你。我已经知道啦,肆意轻薄我的便是……便是眼前这人。但他今日舍命救我,你们也不要再为难他。我们落到现下这个地步,都只是……是我对你不起。”她心中光风霁月,但觉事无不可对人言,虽然在数百人之前,仍是将一切照实说了出来。
尹志平听小龙女说道:“但他今日舍命救我,你们也不用再为难他。我们落到现下这个地步,都只是我对你不起。”心中直如刀绞一般,自忖自己对小龙女敬若天人,却因为一时冲动,害她再难过回平静的日子,当真是百死也难赎其咎,大声叫道:“师父,四位师伯师叔,弟子罪孽深重,只求你们不要再为难他们!”说着纵身跃起,扑向众道士手中兀自向前挺出的□□柄长剑,数剑穿身而过,登时毙命。
这一下变故突生,众人大出意料之外,不禁齐声惊呼。群道听了小龙女的言语,又见尹志平认罪自戕,心中已经知道是因他犯戒在先。全真五子都是戒律谨严的有道高士,既然明了错在己方,不禁大为惭愧,但要他们说出什么歉疚之言,却又觉得难以措辞。几人面面相觑,丘处机抢先喝道:“撤了剑阵!”只听得呛啷啷之声不绝于耳,群道当下还剑入鞘,让出了一条路来。
杨过仍是气愤不过,但张无忌拽拽他的衣襟,又冲他摇了摇头,他心中一动,想到这次回来是为寻找小龙女和公孙绿萼,现在已经找到,救出她们才最是紧要,与这些牛鼻子浪费时间,虽胜如何?既然想的明白,便冷冷瞥了全真四子一眼,不再理会他们,迈步而行。
这时忽听身后一人厉声喝道:“龙姑娘,我师兄已问你两次,你到底应不应允?”说话的人正是孙不二。当日在大胜关英雄宴上,杨过拒绝了孙不二所送长剑,当场使她无法下台。她虽是修道之士,但以全真教中尊长身分,受辱于徒孙辈的少年,不免会耿耿于怀。见杨过神情倨傲,小龙女面色冷淡,张无忌忧心忡忡,三人半点也未将全真教放在眼中。她连喊数句,对方无一人回应,竟将她的呼喝置若罔闻,不由得心中大怒,当下刷的一声,长剑二次出鞘,纵身一跃,掠至四人身前,叫道:“留步!不然莫怪我剑下无情!”
张无忌见她突然持剑逼到眼前,大有不肯善罢甘休之势,杨过脸色更是难看,游目四顾,四周半数道人又已执剑在手,心想:现下要是动起手来,全真教其余人绝不会旁观。好容易才有一个机会脱身——杨过本来就对这些道长一肚子气,再被激上一激,可真是糟糕极了。想到此处,他心中一动,向孙不二道:“孙道长,你究竟要如何?”
孙不二冷笑道:“哼,我也不要如何,只要龙姑娘说一句,此后古墓派与我全真教一刀两断,再无过节瓜葛,便随你们去哪里,最好是永不见面!”
张无忌见杨过面上瞬间一寒,知道不好,将小龙女往他身上一推,说道:“得罪了!”猛然跃前,暗蕴内力,右手君子剑直劈而下——竟将孙不二手中宝剑劈成二截!孙不二之剑乃是王重阳亲传,足可切金断玉,怎想到被张无忌一下劈断,心中巨震,不由得一愣!张无忌就乘这一刹之机,左手长出,已扣住了她手腕上‘会宗’、‘支沟’二穴。他认穴奇准,非常人能及,此时距离接近,行动又快,出其不意一招得手,将孙不二拉到了身前!
丘处机见孙不二出言叫喊,待要出言阻止,又不好驳了她面子,略一迟疑之下,她就已跃了出去。正要将她劝回,却见张无忌突然发难,一招之间竟将她擒在手中,饶是他临敌经验丰富,但鞭长莫及,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场上群道见孙不二被制,群情激奋,齐声发喊,各挺长剑在手,但孙不二在敌人手中,也无人敢上前相攻。
张无忌温声道:“孙道长,我们只求脱身,多有得罪,回头定然向你赔礼。”
杨过心中想过了数个办法,却没想到这招,忍不住笑道:“哈哈,这些牛鼻子要给你气死了。”
张无忌见孙不二面色已然气极,心里大为过意不去,忙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们快走罢。”
杨过想了想,点头说道:“后面有条近路,跟我来。”当下带路在前,张无忌一手扣着孙不二手腕,一手护着小龙女,跟在他身后,径向后殿而去。
五人进了侧门,走过偏殿,来到了后殿之前。杨过回过头来,朗声说道:“各位送到这里也就罢了。不可再入殿内一步。我们早就豁出了性命,若你们定要为难,大不了就和孙道长一起同归于尽。”
王处一瞧他们走进后殿,低声道:“丘师哥,你说这计策合用么?”
丘处机苦笑道:“那总需一试才知。”
郝大通叹道:“我瞧他们不敢加害孙师妹,不如放他们去罢。”
刘处玄怒道:“两个狡狯的小子,就算要放,也得叫他们吃点苦头。”
他们几个一生纵横江湖,威名远播,想不到暮年时竟被两个后生小辈挟制,想想固然有气,却也有些好笑。过了片刻一个座下弟子从旁走上,低言几句。丘处机眼中一亮,抬起头来,四人对视一眼,齐声道:“那便是如此。”
这边杨过张无忌四人要穿过后殿,走到半途,杨过突然停步,低声道:“啊——绿萼妹妹……”
小龙女急道:“怎么了?”
张无忌右手伸出,三指按上了公孙绿萼的脉搏,只觉得跳动极为微弱,时有时无,再试她呼吸,竟已停了!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急忙叫道:“不好,她受伤太重。放她下来!”随手拉过了一个蒲团让孙不二坐下,说道:“对不住了。”伸手点了她背心的‘大椎’、‘神堂’二穴,令她无法走动。
杨过已将公孙绿萼放在了地下,张无忌抢上前去,将她扶起,伸掌按在她背心之上,拼命将真气送了过去,过了好一会,他脸上已经是一片惨白,公孙绿萼的身子终于动了一动。杨过忙道:“怎么样了?”
张无忌只怕功亏一篑,摇了摇头,不敢开口,头顶冒出丝丝白气。又过了一刻,终于觉得公孙绿萼身子渐渐暖了些,呼吸也均匀了些,才慢慢收功。经过这一番折腾,他只觉得手足更是无力,仍然强打精神道:“虽然绿萼姐姐伤势沉重,我以真气接续,一时三刻之内,她却也无性命之忧。”
杨过见他如此,大是忧心,说道:“你自己就没受内伤么,告诉我运气法门,让我来行不行?”
张无忌向他笑道:“是了,我也忘了。只是一时心太急。”
小龙女见公孙绿萼暂时无事,心中略松了一松,向他两个道:“我们快些走罢?无忌也是用力太过,再拖下去,大家全都撑不住。”
两人点了点头,三人相视一笑,一起站了起来。
孙不二坐在蒲团之上,见他们为公孙绿萼忙成了一团,每人脸上互相的情切关怀,俱是瞧得明白,又想到这少女重伤,与自己师兄妹几人大有干系,不禁也觉得歉疚,面色转作柔和。见张无忌走到了自己面前,先行了一礼,就要出手解她穴道,她心中一动,正要开口,屋顶上突然喀喇一声巨响,砖瓦纷飞,椽子断折,声势极是惊人,只见从那破洞中落下一口巨钟,对准了孙不二的头顶直堕下来。
原来全真四子之计,是要用一口千余斤的铜钟,料准方位,猛然砸落,将孙不二罩住。到时候孙不二罩在钟内,他们就拿她毫无办法,群道再一拥而上,定然功成。他们四人武功了得,这巨钟虽重,落下时却毫无偏差。只是没料到张无忌正好走到了孙不二身前,想要为她解穴。巨钟落下的方位固然能罩住孙不二,但她身边的张无忌却势必会被压的血肉横飞。
张无忌已经疲累至极,眼见巨钟落下,只是一怔,竟没想起应该避开。杨过一颗心几乎丛嗓子里跳了出来,奋力一跃,飞至半空,口中大喝一声,双掌连拍——他当真是在情急之下,潜力勃发,这全力一击,竟让千余斤的铜钟陡然一偏,斜出了二尺有余,堪堪从张无忌身前擦过。
铜钟落下之时,丘处机等人才发现要落在张无忌身上,心中具是一凛,待见杨过陡然出掌,将铜钟推开,更是齐声惊呼,因为孙不二立时就要被铜钟压的惨不可言,刘处玄双目一闭,不忍再看,却听一声大响之后,郝大通欢声叫道:“张少侠,多谢你手下容情!”睁开眼来,不由得大奇,只见那口钟仍是将孙不二全身罩住了,钟旁既无四肢残迹,连孙不二的道袍也没露出一截。
适才杨过一掌救了张无忌脱险,也让他回过神来,见铜钟落下,孙不二立时就要毙命,他丝毫不愿伤人,当下也挥出一掌,推动了孙不二身下蒲团,将她送入了钟底。
全真四子这时当真是又惊又喜,均觉得实在不应再与他几人为难,但各人门下弟子早已受嘱,一待巨钟落下,立时抢入进攻。他们在殿外也瞧不见钟底的变化,听巨声突作,尘土飞扬,各人口中大喊,挺着长剑攻进殿来。
杨过横抱公孙绿萼,小龙女一拉张无忌,四人趁殿中烟尘弥漫,往殿后跃去。
丘处机叫道:“各人小心,勿伤他们性命!”他语音洪亮,虽数百人呐喊叫嚷声中,仍是听得分明,众弟子持剑追向殿后:“快快,你们往东北兜截!”“不能让他们走了!”“长春真人吩咐,不可伤他们性命!”
杨过冲在最前,转过了殿后屏门,见院中剑光闪动。刘处玄已在殿后伏了二十余位好手。他心想:殿中人多,天罡北斗阵难以排开,再说丘处机说不可伤了我们性命,想来四个老头还不至于下杀手。于是转身向内,叫道:“我们从殿顶出去!”
殿上道士众多,众人口中不住叫嚷,端的是乱七八糟,正在这时,殿外突然奔来一个白须白发的老者,身后跟着一大群蜜蜂——这人不是别人,竟然是老顽童周伯通。殿中本来乱成一团,多了个周伯通,却也无人在意,但蜜蜂飞来之后立时乱叮乱刺,被叮之人痛痒难当,难以忍耐,不免在地下打滚呼叫,这一来更是乱上加乱。
这些蜜蜂并非寻常之物,乃是小龙女在古墓中养驯的玉蜂。当日周伯通为金轮法王所激去偷盗忽必烈王旗,中了赵志敬的暗算,身陷彩雪蛛洞内,多亏遇上小龙女与公孙绿萼,以蜜蜂反击,方才解毒脱困。小龙女的左右互搏之术便是他那时所授。老顽童天性最爱新奇,见小龙女竟能以玉蜂蜜浆驱使蜜蜂,真是有趣极了,就使法子将那瓶玉蜂浆偷到手中,悄悄溜走。他沿途玩弄,倒也悟出了些指挥蜜蜂的门道,因心中想找赵志敬问个明白,为何胆敢害得自己九死一生,便一路向终南山而来。在道上玩弄蜜蜂,那也罢了,一到终南山上,却惹出了祸事。山上玉蜂闻到玉蜂蜜浆的甜香,纷纷赶来。这些玉蜂惯于小龙女的手势呼叱,周伯通自然驱之不动,非但驱之不动,而且不肯和他干休。老顽童见情势不妙,只有飞奔逃入了重阳宫来,想找个处所躲避,正好赶上宫中闹得天翻地覆。他在殿中绕了数圈,突然看见小龙女,真是又惊又喜,忙将那玉蜂浆瓶子抛了过去,口中叫道:“乖乖不得了,我服侍不了这批蜜蜂老太爷,好姑娘快点救命!”
丘处机等都从殿顶跃下向师叔见礼,请安问好。郝大通见殿上蜜蜂众多,叫道:“取火把来!”众道有的袍袖罩脸,有的挥剑击蜂,也有数人应声去取火把。周伯通顾不上理会丘处机等人,他额头被玉蜂刺了两下,疼痛难忍,只盼找个蜜蜂钻不进的安稳处所躲避,见地下放着一口巨钟,忙运力扳开,也不看钟下是谁,只道:“劳驾劳驾,让我一让。”将孙不二推出了钟外,自行钻入,一松手,腾的一声,巨钟重又合上,他大是得意,笑道:“嘿嘿,任你几千头几万头蜜蜂追来,可也咬不到我老顽童一口了!”
小龙女接了蜜瓶在手,心中一动,将盖子打开,挥舞了几下,口中呼叱数声——玉蜂见到了主人,片刻间集成一团。小龙女不住挥手呼叱,玉蜂变为两队,一队在前,一队在后,将四人护在中间。杨过和张无忌都是忍不住一笑,当下再不耽搁,合力向后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