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玫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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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华宫寂静无声，血腥气萦绕不去。
延绵不断的痛苦，仿佛永无止境。王妤难产的时候，不知道是否就是如此痛苦。
她呻吟着，呢喃着谁也不知道的名字。在最后一刻，勉力挣扎出一线清明，望见自己的孩子。
赢琛站在床榻畔，近乎木然地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一团血肉从她的身躯中剥离出去。旋即涌上莫大的空虚。她咬紧了牙关，却无法自控地陷入黑甜的昏暗。她似乎身在虚空之中，无边无际的玄色底子上，有日月有星辰，有山河大地。有春日明媚的柳梢头，有秋天静美的落叶。有谁甜美的呼唤遥遥传来：“白兕儿！”
卫女官将初生的婴孩包裹在襁褓里，轻声道：“东宫殿下，是个女孩。”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赢琛微微眯起了眼睛，喃喃着：“生得真丑，皱巴巴的……好像猴子啊，一点也比不上小水。”
卫女官道：“此女自然不能与秦王殿下相提并论。”
赢琛的睫毛颤了颤，像发现了一个小秘密一样，说道：“……她有两个发旋，和我一样。”
卫女官道：“有发旋好，说明这孩子未来会和东宫殿下一样聪明。”
“她别是傻的罢，既然聪明，为什么不哭？”赢琛看着婴孩异常的沉默，“这人世间多么艰险困阻，她为何不哭？”
卫女官试探道：“殿下，您要不要抱一抱她？”
赢琛本想拒绝，忽然改变了主意，接过那个玄色的襁褓。新生儿太过柔软，也过太轻巧，像是一个小小的物件，随手掼在地上，就会让她的呼吸永远停止。孩子眯着眼睛，被他这样抱着，好似十分舒服贴合，居然真的不哭也不闹。
王妜醒来的时候，便看见自己的孩子抱着另一个孩子。神情说不清也道不明。
她想起赢琏，那个一直看着她的青年。
知道他少年时的绮思，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谁爱她怜她，恨她怨她，她总是能够一眼看透，就像一针见血，比如凌轻色。这是天赋。诱惑赢琏太过轻易，甚至她难以称之为诱惑。她是他全部的幻想，是他魂牵梦系的美酒，是他心底最隐秘的欲望，她只要勾起白皙的指尖，他的梦便会迷醉得如蜜般甘美。
她从未爱过他，然而她会渴望他，因为知道他的身体里流着谁的血。这是绝大的讽刺，也令这报复的滋味更为醇厚。他对一切心知肚明，神情永远平静怯懦，连最亲密的时候也不曾大声喘气，甚至不敢用力抱紧她，在她身上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他痛苦地说：这是饮鸩止渴。
她想反驳他。但傲慢制止了他。饮鸩止渴的那个人其实是她。
不是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那个极度自私又冷酷的人。一旦被发现，逃不过一死。他一直傲慢地认为，她爱着他，他是她的唯一也是最后的男人。
她知道燕王的不安。但她并不愿意去安慰她。她得到的爱太多也太少了，他太卑微也太脆弱了，他的隐晦惶惑和苦涩深情无法打动她，就如同萤火之光无法吸引曾经爱过羲和烈日的女人。
她的存在是附子，他饥渴地爱慕着，也因此深受其害，浑身剧毒。
她并不阻止他。因为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她的心是废旧了千百年的机枢，时光里都是透着铁锈味的血渍。所以任何多余的感情都不曾有，什么可期待的故事也没发生过。
她想，如果那个记忆中的少年还在——如果他在，不知道他会露出什么表情，会恼怒她和自己的儿子生下了女儿，还是会愤怒于皇帝的乖戾，为她打抱不平。
恍惚间满目深篁，竹影暗染，翠叶参差，枝荫蒙密蔽天，将浓浓的腥气一驱而空。木气衍借入廊，映衣成碧，绿意幽沉。琴声响起，空灵淡泊，那般熟悉，浑然不在人间。
“嫂子，你和阿兄，都做了错事，我也不好评判。”他音容笑貌宛在，“不过这孩子是无辜的，她真可爱！她也有我的骨血，可一定要她好好练琴！”
还是十几岁时的模样，还是烂漫爱琴的少年，王妜恍惚地笑了。碧翳空朦，嫩凉含暝，那么熟悉的气息，那么熟悉的声音。难怪王狷怎么找也找不到，找到的也不是你，那个黑匣那抔黑灰才不是你。原来你早就回来了。枉费我们还为你牵肠挂肚，辗转反侧，为你劳心费力，满手鲜血。原来你在这里，原来你还在这里。
她伸出手指，去触碰不存在的人，穿破了幻影，却碰到了婴儿的额头上。她的指尖粘着自己的血，寒凉无温，终于刺激到了孩子，婴儿瘪了瘪嘴，开始大哭。
孩子的嚎啕声响彻在耳畔。
赢琛不易察觉地皱了一皱眉，道：“你别碰她。”
王妜缓慢地收回了手。
在这一刻，小小的孩子忽然睁开了眼睛。
百颗夜明珠折出的光，落在她澄明的眼中，仿佛是漫天群星倒映于如镜的湖面。
赢琛的手指微微一颤，问道：“叫什么名字，定了吗？”
王妜道：“你来取罢。”
赢琛道：“那就好，让我……好好想想……”
王妜轻轻合上了眼睛。
“兰为王者香。”
她明明早应该死去的女儿这样说道，“你既讨厌香，又怨憎帝王。就叫她赢兰罢。”
窗棂送来秋风萧瑟的气息。花曾经开得这样好，艳若蒸霞，春深似海，花事如锦，盈满天与地。可是春天早已经过去了。
一春又一秋，那样轻易地隔开了她的人生。
王妤不懂她。赢戬不懂她。他们都不懂，有时候甚至连她自己也不懂，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嬴顼没那个能耐逼迫她，若是她狠下心来，一切也就一了百了。可偏偏却没有狠下心。
后来偶然想起，大约是那一日奉上热气腾腾的玫瑰露。她捧着那盏玫瑰露，在窗边坐了一个下午。看日头渐渐西沉，残阳如血，又像是红莲的业火，燃烧了整个天际。月色漫上柳梢，惆怅旧欢，恍然如梦。
她和赢戬在赌，其实也是和自己在赌。她赌赢了，却输了一切。
她们是并蒂而生的花，这便是天意。
如果命运注定如此，如果人生里注定就这么互相争斗，永不止息。
为什么还要一往情深，还要看着她在孤高里辗转不安，最后又眼睁睁看着玫瑰花香夺走她最后一丝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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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玫瑰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