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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六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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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程车在道路上飞驰,安静用小手捂着自己的耳朵,咿咿呀呀,我偏头笑着问:“囡囡是不是觉得耳朵里有很多小蜜蜂呀?”在心里无声地说:宝贝,你终于回来了,虽然一河之隔,却是你和妈妈命运的转折。这个你一出生就离开了的地方,这里,有你最亲的人,也有妈妈的最不堪回首的过去和最割舍不下感情。
走进小区,妈妈和哥哥来接的我,前者依旧安宁,后者依旧天真,而我,没有依旧了。妈一把接过安静,疼爱地说:“宝贝,外婆好想你。”哥哥倒是不管那个小孩子,可能不是太熟,他盯眼看了我好久,然后很奇怪地问:“蒙洁,你不是说你会很胖很胖吗?怎么我没看出来。”我哈哈一笑,傻哥哥,现在还没到胖的时候。
我们又在一起了,我们是有着相同血脉的一家人,这种温暖是其他不能比的。
然而这种感觉从进门开始就在渐渐消失,莫名的压抑,抱着安静就更压抑。仿佛嗅到是蒙歆过的空间,连空气都那么不平静。满满,如今已经是一条大狗,见到我的一刹那,惊恐地想来咬我,它的声音吓的安静顿时哭起来,一时间,叫声和哭声交杂,屋里显得更加诡秘,让人有点受不了。
妈妈适时地哄退满满,然后抱着安静,边上楼边朝我说:“蒙洁,我先帮宝宝换衣服洗澡,你快点上来。”我应着她,还是没动,站在那里,看着已经缩在沙发旁边的满满,它也正看着我,没了之前的凶猛,眼神转为疑惑。只有它才能看到我的眼神,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我只是轻轻走过去,试着碰它一下,它一动,没有咬我,我再碰碰它,轻唤:“满满,怎么,大小姐……是不是变得很厉害,连你也不认识了?”
它似乎认出一点了,沉闷地“呜呜”两声,我笑一下,用手指抚摸它,说着:“健忘症的家伙,忘了名字还是我起的,嗯,你可没有小时候可爱了……”它突然完全记起来,主动摇着尾巴想跳到我身上,兴奋不已,我只是将双手拍着它说:“又忘啦,大小姐洁癖,不许。”它依旧雀跃地跳着,然后眼睛盯着还未关上的大门,我忽然明白了,然后再次轻轻按住它:“乖,二小姐和萧一恪没有和我一起回来。”
……
晚饭,妈妈亲手做了一大堆美味的青菜和鱼给我吃,虽然没有盐,却别是一番滋味。有她在,孩子也轮不到我带,她把安静捧在手心里一刻都放不下,我倒是少有的清闲。
临睡,刚躺下又觉得鼻内痒痒地欲流血,赶紧起身奔进卫生间。
熟练地止住了血,回房。二楼的卫生间走回我的房间必须经过蒙歆曾经的房间,这次,我朝那扇门看了看,没打算回头,却……终究是回了头,简直是无法控制地、轻轻打开了那扇门……
房间里保存了蒙歆在时的家具被褥,一切如初,并且有天天打扫的痕迹。蒙歆看过的书、穿过的衣服、用过的杯子都一一整齐地摆在那里。书桌前,书柜前,墙上,都有她曾经的照片,那么忧郁的温婉……她的样子,真的可以让任何人产生怜爱,只可惜,已不包括我。
“你没睡啊,我……”妈妈端着泡着抹布的水盆进来看见我在,有点尴尬,有点紧张。
“顺便进来看看。”我回头,发现她的不安,尽量勉强笑笑,“没事的,我不能要求全世界的人都都对她恨之入骨,尤其是你,你对蒙歆的感情,妈,我了解。”
我用了多么善解人意的词汇,却在走出门的一刹那觉得妈妈好傻。蒙歆本该为世人所不容,我们为什么还要为此而唏嘘伤心?!这个家这个城市甚至这个世界因为有她都会变的狰狞可怕。
回到自己的卧室躺下,电话铃的响声让空洞的心适时地感激,我接起来,陶冶深沉的声音:“睡了没?”我轻轻说,还没有。“那……安静睡了吗?她认床吗?”我微笑,睡了,就在我旁边,那么小的孩子,哪里懂认床。
然后是长达十秒的沉默,我在思考有句话该不该说,结果还是他先开口:“我还不大习惯一个人在家。”我有阵心酸的甜蜜,笑了一下,没有说我想说的话,那句话是:我也是。
第二天白天,妈妈和哥哥都要上班,奶奶被保姆推出去做物理治疗了,我无法带着安静在家呼吸曾经的空气,索性出门。
筱纯穿着松散的睡衣,打开门看到抱着安静的我,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把我让进屋,并开始胡乱地收拾残留在沙发上的酒瓶和茶几上的烟蒂。我望了眼这些东西,装作没看见,找个空处坐下来。她反倒转过来看我,意味深长一笑:“你怎么不骂我?”我亦笑,女人不能太唠叨,你会烦。她摇头,拾起一根根烟蒂,说:“我从十三岁起,就习惯了你天天在我旁边骂骂咧咧了。”
“你瞎说,是我习惯你在我耳边骂骂咧咧,谁骂得过你啊,你不在我才能勉强称王称霸。”我不满地笑说,随即抱起安静:“看看你筱纯阿姨,是不是疯了,希望我骂她。”筱纯哼一下,少有的孩子气,随即接过安静,说:“宝宝乖,记得我不?”安静撇脸不理她,只看着电视里的广告笑,筱纯不依,掰过安静的脑袋不断问:“快点叫我,叫美女,叫美女阿姨……”
我看着滑稽,摇头轻笑,然后开始帮她收拾那些残余。
“蒙洁,还是女儿好,不调皮。何苗那个大头儿子,不知道多闹,每次都抱得我手酸。”她饶有兴趣地逗着安静,对我讲。我继续收拾,低头笑而不语,筱纯,她是多想有个孩子有个家,她从小就说,以后要当辣妈,带着孩子穿着人字拖在马路边吃大桶的冰淇淋、给孩子介绍帅哥美女谈恋爱,然后二十年后以优秀的教育成果来蔑视曾经反对她早恋抽烟扎耳洞的教导主任阿姨我。
可惜,过去的落花流水只能用作缅怀。
聊了下近况,我说我该走了,她起身拦我,在这里吃饭吧。我开口想说什么,她马上打断:“我知道你只能吃白汤青菜,老娘煮的,包你满意。”我笑,重新坐下去,说:“你做了我能吃就不错了,吹什么牛。”
外婆说话空隙,她已经穿着她的睡衣跑去拉冰箱,我看着她的背影,那么瘦弱……鼻子一酸,筱纯,我知道你最近越来越容易生病了,可我们都闭口不提,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自欺欺人告诉我自己你的生命还如春草一般。你的背影只会让我想起惨不忍睹的倒计时,我的心都快疼死了,真的,要疼死了。
她听不到我心底的声音,在厨房里忙着。
鲫鱼豆腐汤,我一口一口喝着,原来,筱纯的厨艺很好。
“你好像比以前开心些了。”她若无其事的说。我抬头,是么?随即低头继续喝,也若无其事地讲:“也许,陶冶和我总算好些了,自然心情舒畅点。但是……”我停下手里的勺子,“如果你不好,那我的快乐就不算完美,所以……”
“所以我会好好的,放心。”她会心一笑,素面朝天的笑,我好像二十年没看到过她这样的笑了。
傍晚,她送我下楼,我抱着安静,打开出租车门,说:“跟你筱纯阿姨,哦不,美女阿姨再见。”小孩子,用手挥了挥,那是我教了几天的动作,她做出来很可爱。然后我回头嘱咐:“回去吧。”她穿得单薄,站在那里,也说:“看着你们走了我再上去。”
我什么也没再说,小心地钻进车里,关上门,对司机说:“梅林一村。”筱纯在车发动的前一秒趴到窗边来:“蒙洁……”
“怎么?”我伸手一把抓住她在床边的冰凉的手,急切也小心地问。
她摇头,再微笑:“没事,路上小心。再见。”
我点头:“快上去吧,晚上外面凉。再见。”
我们不舍地松开了彼此的手,车子发动,开出了几百米远的时候我回头望,她还站在那里,形单影只。我转头,望向窗外的树。
再见,或是再也不能见,仿佛是海与天的距离,明明相连,却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