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寒》林一笑

6、江雪寒第六部分

　　·独钓寒江雪

　　清醒的时候，刚睁开眼睛，灼灼的阳光就迫使我不得不再次闭眼。

　　再睁眼时，映着强烈的光线出现的是一个年轻男子轮廓鲜明的脸，我有些惶恐不安地从雪地上坐起，问：“你是哥哥吗？”

　　“不，我不是哥哥。”他微微笑。

　　“那你是谁？”我小声呐呐地问。

　　“我是柳子，是救你的人。”碎裂的阳光顺着他脸颊柔和的线条自由流淌。

　　我挣扎着站起，却立不稳，摇摇欲坠。他赶忙扶住我。

　　“带我到独龙天。”我的声音激动得发颤。

　　独龙天内，我看到的是到处遍布的尸体，一望无垠的雪原上唯美的红色分外鲜明，犹如大团大团烈烈盛放的花朵。

　　我几乎是一直都在流泪，不停地流。为桃儿，莲儿，为西门玉和他的哥哥，为古梨儿，紫杏，甚至还为那不知名的红衣女子。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洒落在所有死去人们的身旁。可是却找不到青一哥哥。

　　压抑许久的悲郁，灭顶的忧伤。嘶哑着喉咙哭喊，空荡荡的冰原上有人死了心。最后她小声地抽泣，整个冬日都听得懂哭声里那些伤痛，愤怒。是谁点破天机，用一滴泪的力气。

　　时间在有一刻静止，她要让生命赶往绝望之路，无可拯救。

　　可我手中的剑被打掉了。

　　他一把夺过，说：“他没有死，你哥哥没有死！”

　　“什么！”我背对着他。

　　疾风吹过，一声又一声，“咝——咝——”

　　“你没看见的。”他小心翼翼地说：“你要等待下去——会有希望的！”

　　我转过身，然后看到他伉爽清朗的脸。他微微笑，灿烂得一塌糊涂。

　　我忽然就觉得他那么像西门玉，永远都是开心的样子，从未有过伤心难过。这样一想，忽然感觉悲怆得很，仿佛他就是我唯一的依靠。我一把拥入他怀里，紧紧抱着，我的头趴在他肩上，泪水打湿他的衣服。

　　许久，我终于平静。

　　“带我离开！”我转过身背着他。

　　“好，我们再也不要回来！”他的声音温和但却坚定。

　　我点点头。风中的柳子衣袂飘飘，翩然如仙。

　　七天后。途经岚山。

　　我坐在马车上，听柳子说自己是如何地十年寒窗苦读，又是如何地赶考落魄，失意而归，如何地独来独往，我行我素，然后在冰雪中遇见我。

　　我正暗想，他竟也会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仕子，忽然听到他要我下车休息一会儿。

　　他扶我下车，坐在旁边。扎眼的阳光流泻而出，我看到他汗津津的脸和诚挚的笑。我已失去哥哥，再也不能失去他。我想他是个好男人，至少对我来说，他还拿一片诚心沥情相待，这已足够。

　　远处的江水有些地方已经解冻，我看到一条斑驳的乌篷船在缓缓漂游，船头身披蓑衣的钓者正手握细长的鱼竿悠然静坐，相离太远，我看不清他的容貌，可隐隐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与我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如果我能走近些，摘下他头上的斗笠，一切都会昭然若揭……

　　可我刚想站起，忽然柳子说：“青水，我诗兴大发，心中生出一首词你听听：

　　天将暮，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

　　江上晚来堪画处，钓鱼人一蓑归去。

　　怎么样？”他看着我问。

　　我笑着点点头，朝江上望去。那里雨雾濛濛，一片茫茫的江面。而乌篷船早已不知驶向何方。无名的伤感涌至心头，我的眼睛在一瞬间无限凄迷——

　　“柳子，吹笛给我听，好吗？”

　　我看他，他的眼睛纯净明亮，看我的时候无言的温柔。他拥我入怀，眼神流露疼爱。竹笛声声，清越婉转，悠然缥缈，环回萦绕，飞过山水重重，飞上凌天九霄……

　　过了。

　　错了。

　　错过了，就再不回来。

　　可我在等。

　　一个人。

　　我在等。

　　一个梦。

　　他一定会归来。

　　就像当初的归去。

　　因为。

　　我在等。

　　·画外音：古莲儿

　　我是青一哥的义妹，可他的家人都不知道我的身世。我只是说我叫莲儿，青一哥哥就决定留下我，没有半点犹豫。

　　可他不知道，我是公主，独龙族的二公主。

　　我还有个孪生的姐姐古梨儿，她从小就被一个神秘人带走，苦修剑术，谁也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我只知道她和我长得很是相像，除此关于她的一切是个谜。

　　而我的妹妹古桃儿则因战乱被安置在一个极隐蔽的地方，与西门世家最小的儿子西门玉在一起。

　　所以败退后就由我一人担负家族的命运，是兴是亡，全在于我一手操纵。一切子民服从我的命令，我成为他们眼中的天！

　　平日里我和青一全家生活在树云风庄。庄内有许许多多叫不出名的奇异花草，设计精美绝伦的亭台楼塮，假山池囿，仿佛蓬莱仙境。可我过得并不开心，我很孤独。

　　大哥，二姐，三哥都不喜欢我，他们一直对我没有好感。即使我脸上堆满最灿烂的笑容，再怎么努力的和他们友好相处，他们也不乐意和我交往。可他们并未因此而瞧不起我，更从未欺负过我。这让我感到很庆幸，他们还把我当作妹妹看待的。

　　家里只有母亲，青一哥和青水妹妹时常来陪我。每次母亲总带来一些她自己舍不得用的东西给我，还亲自为我做了一双鞋。她说我是个可怜的孩子。我的亲生父母很早就死了，她的关心照料让我感受到亲情的温暖。

　　每次她关切的呼唤我的名字，只因天黑之前见不到我而步履慌乱地四处奔走；每次倒在她怀里像受伤的小兽那样哭泣；每次看到她或焦虑担心，或慈爱祥和的看我那种眼神，我都感受到那包容了所有泪水和绝望，黑暗和痛苦的爱的伟大力量，是她让我不再害怕，坚强勇敢起来，是她让我跌倒了再站起，是她陪我走过每一段艰险重重的路！

　　她是我的母亲，我爱她，我不要她受到任何伤害，我要好好的报答她！

　　青一哥和青水妹妹也是很好的人，只有他们疼我，愿意和我一起玩。

　　我记得是谁在我伤心的时候给我安慰，用湿润的声音唱好听的歌给我听，是我最温柔的青一哥哥；

　　我记得是谁在我烦恼的时候陪我说笑，给我讲精彩的小说听，是我最善良的青水妹妹；

　　我记得是谁一遍又一遍地教我苦练雪花剑和共剑，是谁和我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一起去放风筝，我们一起流汗一起难过一起欢笑，那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人，是我深深爱着的人，他们是我最美最珍贵的回忆……

　　深深爱着的人，永不忘怀的人，可我却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去。

　　……

　　我见到了姐姐古梨儿。

　　她的确与我长得很相像。可是我感觉她周身笼罩着一层逼人的寒傲之气，不容侵犯。就像西门飞，脸上总是冷冰冰的，永远褪不去那些凌人的寒霜，可如果是他的弟弟，他脸上的神色会温和很多。而姐姐对谁都是一脸漠然，包括我和桃儿。冷漠仿佛就是她唯一的表情，我实在捉摸不透。

　　姐姐说：“我要报仇！”我说：“那你不能伤害树云风庄的人，是他们救了我，我才能活到现在！”

　　“可他们也曾奉命参与对抗独龙族，还杀了我们不少人！”姐姐平静地说。

　　“我不管这些，有我在，你们谁也别想伤害他们，除非我死了。”我看着姐姐，却感觉现在一点儿也不怕她。我已经学会了天下无双的无霜剑法，是她教我的。

　　“是吗？”姐姐转身离开，我看到她诡异的笑。

　　那天夜里西门飞忽然跑来告诉我，桃儿和西门玉可能出了意外，会有危险，让我快去救他们。随即他就匆匆忙忙的消失在夜色中。我知道他是不会骗我的，他绝不会拿自己最疼的人弟弟的生命安危开玩笑。

　　可是这一次，我错了。

　　当我在破晓时分终于找到桃儿和西门玉，看到两人安然无恙时我就明白我错了，真的错了。于是我带着桃儿和西门玉急急忙忙的赶回去，可已经来不及了。

　　我看到树云风庄在一片火光之中化为灰烬。

　　我的眼泪流下来，顺脸颊一行一行淌着滚烫滚烫。这是我从小到大成长的地方呀，这是我的家呀！看着这些被大火烧过的东西，我感觉自己都仿佛随着正被摧毁的一切消逝，我的心被一块一块撕裂，一块一块揪掉一样疼痛。

　　姐姐走过来说：“我对他们说我是古莲儿。”她那样诡异的笑，“我们长得真像……”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冷酷得如一潭死水。我突然觉得她是从未有过的讨厌和可恨，“唰”地抽剑指向她喉头，我满眼都充斥着莫名的悲愤之火，拿剑的手都激动得直颤抖，可是她纹丝不动。我们就这样僵持的站立着。

　　西门飞走过来，一见这样的景象，不由分说一把推开我。

　　“当——”我手中的剑把持不住，掉落下去。

　　我就那样蹲下去，坐在那里，像受伤的小兽那样瑟瑟地抖动着肩膀哭泣，没有母亲的陪伴，永远失去她的关心，流着无可宽恕无可拯救谁都无法原谅的泪水，直到我没有力气，直到我极其困乏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