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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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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他站在那幅画前,许久未动。于是流走的人群因为他的驻足而失去了平衡,有了堆积。
我从展厅的角落望他,他的游走始终引人注目。身形高大,暗红色的寸头。
这次驻足却过于长久,挡住了大多数人的视线。于是展厅中有了些喧杂。人们聚集在他身后,议论着这个红发男人及被他挡住的画
那幅画是展品的尾声。
晗染的画展,市立美术馆,五月。
晗染在镜头前始终有些不适,这个二十二岁的边缘画者在被追问到自己的创作灵感时,眼中充满焦急。站在一旁的哑语翻译对于他的静止有些不知所措。他却不时转过头来找寻我,看我在展厅各个角落游走。
被众人包围的的晗染,拽扯和我的独占欲,无处消解。
于是我最终还是游走到红色身旁。由于他的执著和无视所有,人们都放弃了最后的作品,绕道而行。他就那么杵着,似罗得之石。
喜欢?只是试探,本以为无法插入他的境界。
他却回答,嗯,喜欢。除了回答,仍是石头般的纹丝不动。
他的视线则在画上游走,带着震撼之感。
喜欢那部份?
……快要被卷进去的感觉。
嗯,台风的力量。
……不是,不是台风的力量。是眼睛。可以压制住黑暗。
只有更加的黑暗才能压制住黑暗的。
他想再说什么,却不知为何暂时无言。也许在思虑我所言的更加黑暗,也许已不想再与我交谈。
那幅画的高度直达他颈处,他只能微微俯视画中女人的脸/
展品的尾声,独悬的油画。
《爱情》
他的手机响起。微微啧了一声,以表不满。
似乎是上司打来的,他满脸厌烦,声音却郑重,语气谦逊。从对话内容判断,这个荔枝脑袋大概是个杂志撰稿人。
记者吗?你。我问。
他结束了电话,目光却从未离开那幅爱情。
嗯。草草应了一声。
那为什么还在这浪费时间,而不去采访画者呢?我问。
画者不是不会说话么。
可是有哑语翻译在啊,交谈不成问题。
有些东西,是问不出来的。他伸手在宽大深蓝牛仔裤的侧兜里摸索一阵,掏出一支烟。画者所有感情都在画中含藏,他若能将感情表于言语,便可成为作家,不会走色彩描绘这条路了。他拿起胸前羊头挂饰,啪得打出火光。那群记者是在浪费时间。从画中领会画者的感情在与其加以确认,是最有效率的做法。他们连画都未曾认真看过,能问出个什么来。
他深深吸了口烟,让烟雾久久停留于心肺之间,榨取了所有内涵之后,才轻轻吐出来。
从他的画中,你能看出什么来?我侧头望了望墙上的禁烟标志,又回头问他。
他把烟从唇间取下,烟灰萧然飞落。
他不是因为爱风才开始画风。他说。是因为只有风能满足它的需求,才如此注重,并试图表达。展馆里近六十幅画,唯一因为真正喜欢而画的,仅仅一幅而已。
他夹着烟的右手慢慢摊开,似在说,请,般指向着面前的画。
终于有了爱。这个寂寞的画者。而我经历了他的六十几种风后,终于被他所爱吸引。想必我也可以写出与他感情详尽的描述。他的脸上终于浮出一丝自我炫耀,动摇的本来存在的巨大感动。
我思索这就这么无言的离开是否有些失礼,但还是悄悄移动开脚步。
不料却稍稍激怒了他。
“小姐,听完就想跑啊。你哪个报社的,不可以抄袭!”他终于移动开了那近一米九的个子,伸手抓住我的肩
回头望他的时候,看见他俊俏的脸上有了骤风般的变化。
他开始慌张,目光却不舍地从我脸上移开,在画上停留一瞬又重重的移回来,似乎害怕我的脸会在他移走目光的时间里起变化。
放手。我说。
他一张根本没听见的脸上突然多了些激动,烟落地,他伸出右手拨开我的刘海,目光又在画与我之间来回移动若干次之后,笑意从眸底漾出来。然后突然像提小猫似的把我抱起来,哈哈笑开,如获珍宝 。
我终于有了想踢他的冲动。
只是,他的笑声很快便停住了。
比他稍矮几分的男孩左手抱住我,右手硬生生移开了他的手臂。
七罂,他低头唤我,又抬头盯着荔枝头,表情生气。
晗染。
他又回头望望因为他的突然离开而僵硬住的翻译及记者们,右手靠上鼻梁做了个歉意手势,抱着我转身离开。
回头时,看见荔枝头仍保持着提小猫的姿势,脸上的表情,如同仍在凝视《爱情》。
一周后,看到了那篇感情相似的描述。知道了他的名字。北。
11
晗染住的阁楼,朝西,可以看见黑夜的起始。却没有终结。火日从未从这面窗前升起。有时是美,有时则是绝望的等。
如同那面深渊,我看到了开头,却始终未见结尾。
我,站在这窗前,便是阳。升起的阳。
北靠着阁楼的窗,右手摸着自己的火色短发,说。
怎样,有没有感觉到希望和力量。
他的笑和晗染的笑重叠在一起,有了温度。
这个火红色的男子,有着白羊座男人应有的燃烧的力量夏日,午后,顶着烈阳不请自来初见晗染便掏出麦克笔在买色的右小臂上写下6个字 :
我就是那个北。
然后笑咧咧的给了晗染一个拥抱,把那6个黑字印在晗染的米色T恤上。
逆印的字被洗衣液浸泡之后溶于虚空。
而那个男人,却如烙入血肉一般,活生生的站立,挡住了我的视线。
那一边,是晗染。
北可以看清楚,我无法知晓的晗染。uog
在晗染作画的时间里,他盘腿坐在我的身边,间断地说一些苦言,如同自言自语。
“失去听觉之后,他的眼睛里住进了神灵,他所能见的,是正常人无法希翼的。”
“他看见了什么?风的走向?” 泡阿萨姆饮入赤道烈阳的味道。
“除那之外,还有很多……” 他不喝印度红茶,只是一味的吸烟,浅紫色体恤上落了灰烬,从不弹拭。
“我更希望他只看到正常人能看到的。” 我是这样希望着。
他突然回头看我,单眼皮男人带着一丝冷漠
“七罂……你要不要看?”
“什么?”
他快速起身,伸手把我从地板上提起来,像抱女儿似的搂到胸前/
“我给你看……风的走向 。”
是阴天,还是深灰。风没有力量,却缭绕不去。
夏日的沙滩,意外的冰凉。
红发男人站在我对面二三米处,盯着我没有表情。
我则看见了风。
流动的空气由他指间过滤而出,现出形来,灰白如云,放肆翻滚一番又笔直之后又混乱,纠缠,分离,再纠缠,溶于一片,散尽。
他右手指间夹住四支燃着的烟,放置风中,静待烟灰萧落,落入沙中如杂银一般。
我却有些痛,烟随着风的走向飘散而去,那一瞬间,如同他在流失体中的魂。
“我以为你会嘲笑我……”北突然说,抬手吸了一口,我便看见那灵魂从他鼻腔流出,雾了他的脸。“七罂,你应该嘲笑我……简单幼稚的事,我却特意秀给你看。”
我没说话,只是看他。
幼稚的男人。给我看简单的流动。心中其实不安。
很多人吸烟。晗染也吸。风就在眼前成形流动着。
我却从未在意过。
北的脸上突然现出一丝笑意,他弯腰把烟插在沙中,然后走过来抱我。
“七罂你却认真地在看,好像面对奇迹一般。真是幼稚的孩子。”
身上温暖,烟香之下有奇怪的洁衣物的清香。我靠在他左胸上,听见铮铮心跳。与晗染极为相似。
安全到想睡。
“为什么你的身上不存在拒绝,逆来顺受。”他又恢复一张玩世不恭的脸,似有不甘。“有些事只有晗染才能办得到吗?”
“看见风吗?”我稍稍闭上眼,闻他身上残离的阳光。
“还有很多,不如说……他可以看清你,而我则从未清楚过。”
睁眼的时候有了幻觉,线条在眼前疯狂,带有攻击之意,却似自虐。
突然发现,陌生充满魅力。
我的埋上我的痛,不给北看。
那个时候我二十二岁。开始进入风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