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染》铜徒

7、第 7 章

　　12
　　对面男人终于抽出香烟，向我投来争取许可的目光。
　　我笑着点了头。
　　我不吸烟，却迷恋。如同毒品的诱惑，连挣扎的愿望都未曾有。
　　他也开始注意烟的走向。笔直向上的白烟如同系于虚空的线，只是引导，无法支撑力量。
　　七罂。他仍盯着向上的气流，似乎在寻找着字句来拼凑他的所思所想。确有许久沉默，最后放弃一切修饰，直接问我。
　　你选择了北，然后，晗染死了……
　　他看起来异常悲伤，我则不明缘由。

　　13
　　我想他并不知道，画板撞击木质地板发出的声响，能够振地心脏酸痛。
　　晗染立在阁楼楼梯口，表情似台风前的天空，我想他看见了那个吻，所以三个画板落地，一个滚下了阶梯。
　　北从我身边离开，去迎接晗染的拳头。
　　血肉与血肉相撞时的声响，让快要淡去的日光颤动起来。
　　我想我得说点什么，唇却被刚才的吻牵制住，温暖的，奇怪的，含有奶香味的吻。云淡风轻一般，却瞬间溶化掉我曾经裹在身外的不知为何物的坚定。
　　晗染毫不犹豫地揍下去，我始终无法发出一点声响，就想他的沉默一般。北的嘴角有了淤青，他没有还手没有躲避，一直迎着晗染的目光，眼中是肯定不是歉意。
　　直到北为了平衡身体后退踩到地板上的油画时，我的心才顿时破裂。画板受了伤，颜色扭曲起来，有碎片浮起，如同我本完好的生活，错差入另一空间，折叠时碎了，落下粉末。
　　慌忙去拾那破碎的画，我在痛，痛得涌出没有原因的眼泪。我不明白自己在心痛谁。虽掉的颜色？受伤的北？还是沉默地连眸中都没了内容的晗染。
　　男人们住了手，剩下微沉的喘息。
　　泪打在画上的时候啪的响，我慌忙去擦那碎了的色彩，拭去瞬间，又一滴泪水掉落，又慌张擦拭。泪水止不住，画面上被湿润的地方越来越多，我乱了手脚。
　　有人走近蹲下，伸出白色绵软的袖子轻拭我的眼。
　　“笨蛋……该擦这里…”
　　声音低沉沙哑，音律不齐。袖子上是这个男人故有的暖香，掺杂着烟草及油彩的气味，还有早餐时溅上的阿萨姆红茶的香。
　　晗染。
　　他移开袖，伸手去拾另两幅画，然后走下楼，找寻滚下的那幅。
　　我抬头看北。
　　他刚把目光从晗染身上移回来，坚定的眸子转到我身上则突变自责，随后抱歉地扬了嘴角。
　　“突然吻你，抱歉。”他蹲下伸出大手摸摸我的头，眼中不知为何闪出一丝忧伤，在我察觉瞬间收敛。
　　“七罂，我明白你对晗染来说，是最重要的存在，但……”他转头与正走上来的晗染对视：“但我要定你了。”
　　晗染望着他的唇，站住了。

　　他把破碎的画加上画架，坐在对面凝望它。
　　深秋的爬山虎，被季节燃烧成火红，浮过的风是淡紫，被打上日的光晕。稳定的气氛被裂缝撕开，紫色的风似乎从那隙缝中溢出，在空气中盘旋向上。
　　我才察觉他点了支烟，烟晕昏暗。夜已散开，阁楼却还未点灯。
　　走过去从背后抱他的肩，脸颊贴上他的耳，耳垂微热。有血液从那里流过，带来心脏的温度，是活的，是生存，虽然听不见任何。我不想解释什么，他明白我，所以没有愤怒。但是有伤痛，就像画板裂碎，没有流血，但永无法愈合。所以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看我。或者，不让我看出他的痛。
　　他突然叹了口气，将烟送上唇间，却没有吸，空出右手反伸过来抚摸我耳旁的发。
　　“七罂……”唤我。
　　我向前探身侧头望他的眸，他也侧头望我。突然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我瞬间听到心碎的声音。
　　他看我凝固了表情，眼神则忧伤起来，痛的深底涌动起怜爱，开口想说什么，却犹豫，烟从唇间掉落。
　　“七罂……”他望着地板上在黑暗中如呼吸般明灭起伏的火点，用深重却颤抖的声音“七罂……你想让我……放你走吗?”

　　黑暗中，我骤然变得冰凉。

　　14
　　我一直希望，他固执得抓住我不放手，执拗的眼神同心跳一样坚强。无论我怎样任性，如何放肆，他都会坚定的守着我，即使逞强。
　　晗染。
　　我一直愚蠢的认为，这个男人从与我相遇的那个明暗神奇的下午开始。便毫不保留的成为只属于我的存在，因我呼吸，为我活着。不明白是什么，让我如此坚信。我坚信，所以傲慢，甚至想要背叛。
　　他却包容，只需要我明白他。他试图强烈的表达，用文字，用色彩，用低沉的嗓音，但终究还是再次跌入静默的深渊，积压，变质，几近疯癫。
　　我是浑沌的，不清晓自己是否真的明白，无从表达。无从表达我的爱。
　　晗染。
　　真正明白你的，是北，不是我。
　　对不起，晗染，对不起。

　　七罂。
　　男子摁息快要完结的烟，稍向前侧身望我。七罂，他说，你在思索什么，为何不再说了。
　　日已近中午，光让对面的男子显出年岁的痕迹，瞳孔中有了浅苦结晶从心底泛起的微亮。我想他也必定有过积累的苦痛，只是不愿向看起来坚固的女人述说，因为得不到渴望中含蕴慰爱的拥抱。
　　在反省。我说。
　　我需要太多时间去重新思考。去看清我一开始的错。去明白自己继而明白他。即使已经过早结局，我仍旧要努力。
　　他的笑变的有了感情，似乎已经成为我述说中的某一人。七罂。他说。你不爱自己，那么便没有人能给与你足够的爱，你拒绝了太多，拒绝了你自己，拒绝了因你而活的他。所以他拒绝了生。
　　你怎会明白，我所没有明白的。我笑开，却觉得心中隐痛。
　　我便是明白。他说。眼光变得柔软，低头凝视[爱情]。
　　“就像他明白一样。”
　　15
　　冰冷之中，我谋求他的温度。他有足够的理由拥抱我。可他没有。只给我吻，在我拼命索求的时候。溢满夜的阁楼里，我无声的流泪，他看在眼里，没有慌张。他已熟识，我的没有缘由的软弱与恨。无处发泄，如同他的感情一般，述说困难，直到妥协成放弃，输成寂静。我无法要求他，即使我希望他紧紧抓住我不放手，我还是没有勇气，害怕承受。
　　七罂，七罂，来听我的心跳。
　　我在他胸前睡着，温暖中似乎勇敢的告白。
　　他听不到。

　　清晨是在母亲的气愤中醒来的，她站在晗染的床边，表情扭曲。我在晗染怀抱里与她对望，心情平静。他亦平静，不作解释，不表现出辩解的欲望，这让母亲更为火大。事隔十多年，她再一次对我吼叫，我却少有欣喜，毕竟她再一次有了温度。我起身穿衣，抬头时迎上晗染母亲的目光，她似乎心有欢喜，无法巧妙的隐藏。我说，我们什么也没做。她也带着笑意点头，然后转身迎接母亲的愤怒。
　　再与他对视的时候，有了心动。与他相识16年，第一次有了清楚的依恋。他却没有以往的内敛，盘腿坐在床上，张扬地微笑。

　　那是我们一生中最接近的时光。肌肤的温度可以给与沉淀的安全感，心跳让一切都不再具有威胁。我们都变勇敢。相信彼此可以成为对方的世界。没有述说，没有肯定，只有沉溺。我说晗染，我喜欢你。他温暖的笑，说，我知道。可是七罂, 你为何不能爱。我说我不明白怎样才能表达出爱。我知道愤怒，我知道怨恨，我还知道无力与哀伤。我的表达方式激烈却自我，不波及他人。但你的背影知道一切，你的岁月看透一切，我不得不依赖你。晗染，你的爱呢 ，它在哪，你又如何表达。片刻无言，我明白又触及痛处，可我不甘心，我想看清，他对我的爱继而看清自己的爱。混沌中我擦拭着面前雾气蒙蒙的结晶物，擦啊擦啊，突变清晰，我却透过结晶看到他，看到同样一脸疑惑的他。想在彼此身上找到答案的我们，最终携手走进一条死路。
　　七罂，他问。看到爱情那幅画时，你在想什么。
　　你会离开我，在台风中。我终说出我的恐惧。
　　他却惊讶，转而沉默。最后失望的写下：七罂，其实你并不明白我。我拼命的表达，终归虚无。

　　他突变孤独。

　　北再次出现在隔楼里已事隔半年。半年中他亦没有与我联系。再见时他依旧是那个炙热强烈的男子，皮肤似乎比半年前稍黑，眼神更加坚定。他说，晗染，我只能被你的画感动。这半年他做多名画者专访，四处奔波。终于疲惫。深夜赶稿时，总想念阁楼的落阳。他无法被打动，所以累了心。晗染，他说，让我只为你的画而写，那样我可以继续下去，要不就终结这份工作。
　　他望着在窗前依旧如烈日般鲜明的男子，寂寞的眼神中流荡忧郁，然后走过去递给北一支烟，两人静静抽起烟来。一支终了，他抬笔问北，你能体会我多少？北接过笔纸没有思索。
　　[因为爱情那幅画，因为被你的爱吸引，我爱上她。]
　　晗染又开朗的笑了。笑完却突然落入了哀伤的深渊，表情似初日相见时那个独自痛苦的小孩。他又燃上一支烟，缓慢的在纸上书写。[北，我很庆幸终于有人能够如此清晰我想要表达的。可，北，我已经什么也画不出来了。
　　他半年没有动笔，画架上还是那幅破碎的爬山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