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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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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一个打扮体面的丫鬟敲门进来,说是请他晚些再睡,冯紫英要来找他叙话。玉菡心里打鼓。差不多亥时,又有两个小厮来请他去和冯紫英一叙。玉菡定了定神,请他们出去稍等,自己先沐浴更衣,然后跟着去了正屋。
路上花摇影动,树木婆娑,玉菡都没有留意。他在想冯紫英夜里把他叫去是个什么章程。难不成对他有意思?看着不像。几次的交会,冯紫英不像是有那种爱好的。不过也说不准,哪个豪门子弟身边没有一二个清俊小厮。不管怎么着,反正自己沐浴过做好准备,冯紫英看着也不是那种粗鲁的,应该不会有哪些折腾人的法子吧……
胡思乱想到了地方,冯紫英衣冠妥帖,证明是玉菡多想了。玉菡心中暗暗惭愧,对着冯紫英不免面色有些羞赧,倒叫冯紫英多看了他两眼。
“下个月北静郡王的侧妃生日,王爷要请戏,愚兄推荐了玉菡。”
玉菡大吃一惊。这个人情可怎么还?
冯紫英似乎没有索取报酬的打算,和玉菡寒暄了几句,说了些夸奖玉菡唱腔的话,便命人送玉菡回客房。
回了房间,躺在床上,玉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一时间为自己小人之心而羞愧,一时间又为冯紫英如此抬举忐忑难安,一时间又为北静王的戏酒而激动。辗转难眠,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回到戏班子,对班主说了这件喜讯,又愈加刻苦的练戏。
几天后,冯紫英的小厮送来一张烫金的帖子,落款正是北静王府。
玉菡活了十几年,从来没碰见过施恩不望报的人物。直到进了北京郡王府的侧院,他仍然是惴惴的。
北静郡王!这是玉菡见过的最尊贵的人物了。他带着柳官和日常跟着他的小五,从角门进了一处穿堂。虽然名头是为侧妃生日摆酒,但是内外有别,玉菡等外面请来的戏子自然不可能进内院给女眷们解闷儿。内眷有郡王府养的一班女戏。穿堂里,玉菡还看见了几个在京城叫得出名字的名角儿。他们等了一刻钟,王府的下人领着他们穿过回廊,绕过假山,亭台楼阁,领进了一处小院。
所见之处,却不见搭起的戏台。
玉菡是第一次进王府,不知规矩。看其他几位行动自然,也就没问。他猜,这处小院大概只做歇脚之用。院里院外,偶尔能听见匆匆的脚步声,却没有仆人们的私语。
果然,用过茶水,又过了一会儿,有两个穿着更为体面点的仆役进来,领着他们出了小院,这回看见戏台子了,临湖的水阁,湖对面设了案几,应该是贵人们的座次。
那领路的两人给他们细细分说了何处登台,何处歇息,何处可去,又说了一些郡王府的种种规矩。言辞恳切,非但不见豪门家奴的盛气,反而处处有礼,谦恭谨慎。这一处伺候的下人亦是来来往往,玉菡却连脚步声都听不大出来,暗暗纳罕。此处听戏的皆是男客,玉菡在后台远远的望见冯紫英。主席上的北静王,却看得不大清楚。另外还有柳公子,卫公子,韩公子等和冯紫英交往颇深的公子们。除此之外,次席上有个人却是挺眼熟的,正是当日秀女湖所遇之人,只是他后面不见了叫苏进的青年。
果然是天潢贵胄!玉菡暗自庆幸没有得罪失礼的地方。
戏开台后,先是些《五女拜寿》之类的曲目,然后冯紫英对北静王说了几句什么,便有话传过来,说点了玉菡的曲目《长生殿》,玉菡急忙准备。
锣鼓敲响,窈窕的人影伴随着妩媚的唱腔现于人前。
“宠极难拚轻舍,欢浓分外生怜。比目游双,鸳鸯眠并,未许恩移情变。只恐行云随风引,争奈闲花竞日妍,终朝心暗牵来源~”
华丽的凤冠霞帔,却比不上光华夺目的容颜。眼波流转,看台下的每一个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仿佛台上美人注视的正是自己。
莲步轻移,欲语还休:“君情何浅,不知人望悬!正晚妆慵卸,暗烛羞剪,待君来同笑言。向琼筵启处,向琼筵启处,醉月觞飞,梦雨床连。共命无分,同心不舛,怎蓦把人疏远!”一唱三叹,眉目寂寥,看台下的恨不得亲身上前安慰。
“他向楼东写怨,把珍珠暗里传。直恁的两情难割,不由我寸心如剪……”
一曲唱罢,上次如流水送到后台。
后台,名角儿们或妒或羡。
“长得好就是占便宜……”
玉菡认得说话的人,是庆喜班的头牌旦角雪郞。在玉菡崭露头角之前,雪郎被称为京城第一旦角已经好几年了。反观玉菡这边,无论是他投身的永安班还是玉菡本人,来京城都还不到一年,却不断的出风头,尤其是神武将军府的寿宴过后,许多人都说琪官比雪郎好。雪郎估计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现在不过是轻轻刺一句罢了,可见雪郎的脾气还是好的。
柳官和小五愤愤不平,玉菡却笑笑什么都没说,仔细的卸妆。这妆太浓,不仔细的话太伤皮肤。
对屋子里的人来说,他是外人。除了他之外,个个都在京城梨园混了十年以上,他一个新来的,说多错多,倒不如不说。芳官脾气好,不见得别人也脾气好,弄出点什么事,这里可是郡王府,说不得连命都要留在这里。
显然这个道理在座的都懂,眼见给玉菡的赏赐一波又一波,却只听见一两句酸话。
两天的戏,晚上,众戏子们就歇在进府时去过的小院子。
第二天,点玉菡的戏的人大大增多,仅次于芳官。玉菡很是收了笔赏银,其中又以主人北静王的赏赐最为丰厚,足足近百两。
两天之后戏酒完了,众人随着仆役回小院收拾各自的东西。玉菡带着丰厚的赏银回了戏班。
小五在屋子外面绘声绘色的描述郡王府的见识,引来一片羡慕的目光。
玉菡在王府中一直打起精神,谨慎小心,两天下来又要登台唱戏,早已累得不行,回到戏班,草草梳洗一番,倒头就睡。
睡得正香,却又被柳官推醒。迷迷糊糊的问道有什么事?
“了不得——北静王府的人送来了帖子,要请你过堂呢——”
过什么堂?不才从王府里出来吗?
玉菡一时没反应过来。
待用毛巾擦了脸,清醒了一点,才发现天已黒投,外面街上隐隐传来打更的声音。原来他早上从王府出来,竟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天。
接过帖子一看,果然是邀他明日去王府赴堂会的。怎么夜了才送来帖子?才离了王府,何故这么急?
第二日,王府派来一乘小轿接玉菡过府。却只允了玉菡一人,柳官小五二人竟不能跟随,说是自有人替他打理旁事。玉菡可不是昨晚那混沌脑袋,哪里还不明白言外之意。
这一次从另一个角门进的王府。玉菡也不敢掀帘子东张西望,随着轿子晃悠悠了半响,有人请他下轿。他走出一看,是一处僻静所在,幽竹环绕,清溪锦鲤。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两旁栽种奇花异草,玉菡只认得零星几种,鼻尖嗅到馥郁的花香。小径前头一转弯,现出两三间精致小巧的房舍。就有打扮爽利的小厮引着玉菡进去奉茶。
一盏茶喝了几口,从里面走出一个男人,气质谦谦,正是身着便服的北静王水溶。
玉菡连忙上前见礼。
北静王温和的叫起,细细端详了他一回。“果真是名不虚传!”
玉菡连道不敢。怕冒犯了北静王,一直微微低着头,不敢正眼看着对方。
既用了个堂会的由头,两人说了几句闲话,玉菡便清唱了几句。北静王听多了名角的戏,点评起来,何处扬声,何处挽袖,唱词如何,腔调如何,说的头头是道。更兼为人温和有礼,言语妥帖,玉菡把那拘谨畏惧的心思去了八九分,说道自身所长,简直有些神采飞扬。
直到北静王不搭声含笑注视着他,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不由得红了脸,低声告罪。
北静王却拉着他的手,道:“不必拘束。我向来不喜欢用身份压人。那日看你唱戏,心中十分喜欢,这才急匆匆命人请了你来,原是为了和你多亲近亲近。你这样害怕我,岂不是辜负了我的一片好意!”笑容温柔,言辞小意。
玉菡何曾见过这样的轻声细语。往日结交的所谓贵人,哪个不是趾高气昂霸道嚣张的人物,他受惯了刁难欺辱轻贱。不料,这位堂堂郡王爷,竟然对区区戏子轻声细语。玉菡怔愣之下,忘了反应,呆呆的任由北静王摩挲他的双手。
北静王见他愣愣的看着自己,微微一笑。这样的反应他见多了,并不以为意。遂携了玉菡的双手,王内室走去。伺候的下人见这情形纷纷退出来。
北静王果真对玉菡十分中意,留他在小院住了七八日才放人。这期间,几乎夜夜来寻玉菡,颠鸾倒凤,好不快活。玉菡对这些风月手段烂熟于胸,伺候北静王驾轻就熟。令玉菡再一次意外的是,北静王却极少在他面前摆王爷的架子,与他谈笑无忌,恍然似平常朋友。而且温存中温柔体贴,令玉菡自己也享的了乐趣。这样身份矜贵却平易近人的君子,玉菡真是平生未见。各种感动,难以描述。
临别了,北静王命人奉上厚礼,还殷切叮嘱玉菡,得空了常来与他解闷儿。玉菡自然是受宠若惊。
回到戏班,他多日不在,不少帖子送来都是指明给琪官的。他不在,班主只能百般做小,对送帖子的管事大爷们告饶,少不得搬出北静王爷的名头才没能得罪人。不过眼睁睁的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到不了手里,班主的心里也痛的如烟熏火灼一般。他想着琪官如今虽是声名远扬,到底只有一个,分身乏术,这班子里还是应该再有一两个能独当一面的人才好。一来可为长远之计,二来也可避免琪官一人独大,起些不愉快的纠缠。
打定主意,玉菡从北静王府回来,便委婉的说了他的意思。玉菡自然不会反对,反而要欣然应允,答应了指点后进之辈,绝不藏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