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心》阿*

10、第10章

　　“……转眼也是二十出头的人了，三婶也说得没错，不如试试吧！”
　　“嗯。等她回来和她商量一下再看吧。”
　　刚进家门，房薇就听到父母在低声商量什么，内容明显和她有关。她故意把门弄得一声脆响，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进客厅。
　　“今天一整天跑到哪里去了？大过年的还不老实在家呆两天。”虽然不是存心，但房父一开口，总免不了是训斥的调子。
　　房薇垂下头，玩弄着手袋上的小饰物。
　　“好了，厨房里给你留了菜，自己热热吧。”房母插进来打圆场，“明天不要出去了，叔公他们请我们吃饭呢。”
　　房薇颔首，默默走进自己的房间。
　　好像并没有什么胃口，她冲了杯热可可，摊开桌上的习题集开始埋头苦干。
　　“如果中学时也这么用功，现在肯定不会在这种小学校里了！”房母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走进来，在她背后站了一会儿，不禁叹气道。
　　“有事吗？”房薇放在笔，端起杯子轻啜了一口。
　　“三婶今天来，说起她表姐的儿子马上博士毕业，想找个女朋友。你觉得怎么样？”房母试探性地开口。
　　“妈！”房薇头痛地揉揉额角，想了想，终于决定了。
　　“怎么了？”突然被女儿打断，房母怔怔地看着她。
　　房薇鼓起勇气，迎着母亲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你们真的不需要为这种事情担心。因为，我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男人！”
　　房母震惊地看着她，微张的嘴一时都忘了合拢。
　　“是的，我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男人，他叫杜渐！”房薇肯定地点点头，再一次强调。
　　“为什么从来没听你说过？”房母回过神来，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想，今天说也不算太迟，过完年，我会带他回来坐坐。”她强打起精神，这样算是给了他们一个交待吧。
　　一起生活了二十年，怎么现在却越来越不了解她了呢？她，到底在想些什么？那个杜渐，又是何方神圣？房母迷惑地看着女儿倔强的脸孔，心里慢慢涌上一阵酸楚。
　　每天吃吃喝喝混日子，寒假的三个星期倒也好过。房薇慢腾腾地收拾好书本资料，再确认一次后，终于舒了口气。明天就要返校报到了！想到这儿，她心里居然有一阵小小的雀跃。
　　“小薇，是我。”已经安静了几天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哦，阿乔……”唉，不是杜渐，那不是她在等待着的声音啊，她原本飞扬的心慢慢落了下来，就连语气也变得有些落寞。好像有一周没听到他的声音了，那天从杜家负气离去，如果换成别人，也许会把她的离开当作无言的分手，那她又该怎么办？
　　“喂，你有在听吗？”耳边突然提高的声调唤回她的意识。
　　“啊？信号不太好，刚才没听清，你再说一次。”她懒懒地往椅子上靠去。
　　“我明天要回美国了，你能送送我吗？”阿乔的声音里有丝惆怅。
　　“我明天开学报到，没时间。”她干脆地回绝，“祝你一路顺风吧。以后……你的人生不管怎样，都和我没关系了。我不想永远帮人顶黑锅，所以，忘了过去，忘了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朗朗的传过去。
　　“小薇，你这辈子都没法和我撇清的。”阿乔沉默了好一会儿，悠悠地说道，“除非你不和小哥在一起，否则，我只怕得叫你一声小嫂。怎么可能忘得掉？”
　　房薇失笑，收线。他想开了，也许还有些不甘心，但他的声音是温暖的，没有最初的愤恨不平。这样的阿乔，好像又恢复成高中时她熟悉的那个明朗的男孩。
　　命运是个奇妙的东西，阿乔、杜渐和她，居然会这样缠在一起，果真是至死方休！
　　巨大的波音７４７呼啸着冲上云霄，杜渐冷静地看着下方越来越小的陆地，暗暗舒了一口气。一但紧绷的神经突然彻底的放松下来，倦意就不可避免地袭来。窗外的朵朵白云掠过，在他惺忪的睡眼中看来，每一朵都像极了怒放的蔷薇，每一朵都像极了他思念至极的那张笑靥。近一个月没看到她了，他脑中最后的印象，是当天在杜家，她负气离去时的模样。那样伤心、那样决绝，头也不回地离开，好像一步步走出他的生命！他可以对艾琳说，他要给小薇时间冷静；他也可以对任何一个旁观者微笑着表示自己对这段感情有信心。可是，他能骗得了自己吗？天知道他有多后悔将小薇带到杜家。新年那天，当小薇有些哽咽着说，她的新年祝福里也有加上他的名字，那一刻整个城市的雾气都掩不住他喜悦飞扬的笑容！
　　再过几个小时，他就可以见到她了，甜蜜的情绪在他心里慢慢发酵，此时就连空中小姐懒散的服务也变得可爱起来。
　　房薇办完报到手续，刚出门就碰到班导班导。
　　“房薇，有你两封信。”班导向她招手，向来冷冷的脸上居然隐约有丝笑容。
　　房薇接过信，才扫了一眼，两手就开始轻轻颤抖起来。
　　她都以为没有希望，已经放弃掉的梦想，居然——成真了！
　　她将两封信紧紧按在胸口，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对班导笑笑，道了谢。
　　“是什么？”班导隐约猜到了，只是想再次确认一下。
　　“录取通知书。”房薇有些羞涩地笑道，一面忍不住想，她的修养真的有待提高，如果是杜渐，不会这样浅薄地喜形于色吧。
　　“恭喜你！”班导微微有些感慨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仿佛有点不一样了，虽然说不出个所以然，但现在的她真的比以前开朗多了呢。
　　走出学校，房薇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几乎是连蹦带跳地一路小跑回公寓。有学校愿意接受她了呢！而且是两所高校哦！她一头倒在床上，捧着两封信看了又看，忍不住嘻嘻地傻笑。好像很久没这样开怀笑过了，就算在杜渐面前，她潜意识里，只怕亦是有所保留的，怕自己傻气的真情流露会招来他的嗤笑。
　　想起杜渐，她忍不住冲到阳台上去看看对面的窗口。依旧是垂着一袭窗纱，不像有人回来过的样子。他不是说，开学就会回来吗？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叩着阳台，不肯承认自己心底滑过那一抹酸酸的感觉。也许有事耽误一天两天吧，也很正常啊，反正他开学的头一周没课嘛，晚一点回来有什么打紧？她努力找出各种理由，最后目光落到那两封信上，眼神还是忍不住黯淡下来。怎么办？她想和他分享这个惊喜，她希望他是第一个和她分享这个快乐的人，而他——却不在！
　　她怏怏不乐地拿着块抹布，心不在焉地四处擦擦。近一个月没有住人，房间里居然积了一层薄灰。
　　那边，想必也是一样吧。她做完卫生，到阳台上晾抹布时，忍不住暗暗猜测。犹豫了几秒，她转身回房，在抽屉里摸索半天，找出了一枚钥匙。
　　这算什么？老天额外的赏赐吗？杜渐拖着疲惫的身子刚进门，就赫然发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儿正伏在窗前的书桌上。
　　那一倏间的狂喜几乎快涨爆了胸膛，他愣在门口，足足半分钟，才慢慢放下行李走上前去。
　　房薇伏在桌上，手中捏着块抹布，另一只手抓着他桌上的那只玻璃相框。杜渐怜爱地看着她宁静的睡容，修长的手指拂过她弯弯的双眉，停留在微翘的嘴角。
　　“薇啊，我的小薇……”他笑着轻叹，弯下腰轻轻将她抱起来。傻丫头啊，如果想睡，还是床上比较舒服吧。
　　“嗯？”杜渐的动作惊醒了房薇，她眨了眨惺松的睡眼，看清抱着她的人后，惊喜地叫了起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一阵炽热的拥吻后，房薇环着他的脖子，懒懒地问道。
　　“刚回来就发现我房里多了一个睡美人，呵呵。”杜渐宠溺地捏捏她的鼻尖。“不如今天我们去外面吃饭啦？庆祝我们久别重逢！”
　　“这……不如去我家吧。”房薇想了想，抬起头看着他，认真地说。
　　杜渐一愣，她的意思，是打算把她介绍给她的家人了吗？
　　“你跟他们说了？”
　　“如果不说，他们会不停地拉我去相亲。”房薇无聊地耸耸肩，突然狡黠地看着他，“或者，你愿意我去多认识些朋友？”
　　“算了，我们今天晚上去你家。”杜渐挥手终止了这个话题，好气又好笑地堵住她的嘴。
　　见房薇已经打电话通知家人，杜渐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就换了衣服陪她回家。
　　菜式很丰富，看得出每样都是用了心思。房父表情严峻地看了杜渐一眼，点点头就示意他们赶快上桌吃饭。房母客气地给他夹菜，也没什么话。老奶奶上下打量他半天，轻轻哼了一声。房薇则是一贯的安静，仿佛他第一天在那个面摊派上看到的那样，默默地吃饭。一共五个人的饭桌上，居然安静地只听见偶尔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杜渐一边吃饭，一边在心里暗暗思忖着如何打破这个僵局。
　　“小薇，把碗洗了，再看看银耳汤炖好了没有。”饭后，老奶奶慢条斯理地擦净嘴巴，轻轻抿了口茶说道。
　　“知道了。”房薇麻俐地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好，转身钻进厨房。
　　“你什么时候和小薇认识的？”杜爸咳了一声，开门见山问道。
　　“去年年中时，我刚到小薇的学校任教。”想起最初见到房薇的一幕，杜渐不禁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你是她的老师？”房母震惊地问。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大学生不能和老师恋爱，但在她的传统观念中，老师几乎是与父母同辈的长者，师生恋听起来简直就是□□。
　　“我的课在年底前就结束了，所以现在我应该不算是她的老师。”杜渐敏感地捕捉到房母声音中的一丝反感，聪明地把这个话题封死。
　　“你家中还有什么人？”老奶奶吹走茶杯表面上那层叶渣，眼皮也没抬一下。
　　“家父家母在十七年前就过世了，除了姑母也没有别的亲戚了。”杜渐敛容道。
　　“哦，那……你是姑母带大？”房父闻言倒是颇为惊讶。一般来说，自幼父母双亡的孩子，因为成长不易，性格上多少也会有些阴影。杜渐虽然是初次上门，但一个人的气质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丝毫看不出阴戾气息。
　　“父母过世时，我已经满十岁了。父母留下了一些遗产，姑姑把我送到英国一家寄宿制的学校。中学毕业后，我拿到一笔奖学金，去美国念大学。去年拿到博士学位就回国了。”
　　厨房里“叮”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
　　“小薇，仔细别摔了我的瓷器！”老奶奶向厨房瞟了一笑，微笑着喊道。
　　房薇低低应了一声。
　　“难道你一直住校？”房母听杜渐讲完他的童年，心中的母性油然而生。先前对他的一点芥蒂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那时我已有自理能力，无须劳烦他人。”杜渐微笑着迎上房母审视的目光。
　　“你这孩子，和小薇真像。”房母情不自禁地低声喃喃道，她可以从他温文的微笑中看到倔强的影子。那样的神情，她绝不陌生，这几年在小薇脸上出现太多次，她实在是已经太熟悉了。
　　房薇从厨房里端出几碗银耳羹，正好化解了客厅里的沉默。
　　“快来尝尝，这个可是老奶奶亲自下厨熬的。”房母笑着递给他一只勺子。
　　“谢谢伯母。”杜渐了然地看了她一眼，含笑低下头。
　　房薇低头坐在一旁，偶尔抬头看看家人和杜渐，又飞快地移开眼神。
　　“以后有空常来家里坐坐，周末就和小薇一起回来吃饭，尝尝伯母的手艺。”临走时，房父将他送到门口，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淡淡说道。
　　“爸……”房薇讶异地轻呼，这是不是表示……他们已经接受了杜渐。
　　房父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地点点头。
　　“谢谢。”她轻轻舒了一口气。
　　“你挑的人，还不错。”送走杜渐，房薇回到客厅，老奶奶笑着颔首。
　　“你们好像并没和他说几句话嘛。”房薇狐疑地看着家人，还不太能适应他们这么快就接受杜渐的事实。
　　“我们这些年不是白活的，至少看人还是看得准。相由心生，这孩子的面相没有邪佞之色。”老奶奶瞪了她一眼，房父也在一旁点头称是。
　　“既然你们可以这么快接受杜渐，还有一个消息，我想你们也不会更惊讶了。”房薇决定干脆把所有的事情全说出来，“我今天七月毕业，打算申请去美国念书。”
　　刚刚舒缓的气氛一下又变得凝重起来。
　　“我已经申请到了两所学校的全额奖学金，学费不需要家里负担。加上这几年大学里打工挣的钱，我想机票应该也差不多了。我只是希望你们同意……我的选择。”房薇看着沉默的家人，心中微乱，不由得口吃起来。
　　“你已经决定了？”房父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女儿，他知道她曾经恨过他，当初送她进那所不入流的民办学校，实在是心灰意冷了，没钱也许只是他下意识里找到的一个借口。他一直不愿意相信，还算上进懂事的女儿，怎么会犯下那种错误？搞得自己丢脸，也让家人跟着抬不起头。
　　“是。”房薇毫不犹豫地回答。
　　房父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进房间。
　　“你和杜渐商量过了吗？”房母突然想到这一点，难道是那孩子劝说小薇出去留学？
　　“没，我不没来得及告诉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房薇在心里偷偷补充道。
　　“事关你的前途，多少也该和他商量一下。若真是一人出去了，你们这段感情……唉！”房母情不自禁地叹气。
　　“拿去，这个……其实是准备着让你读研究生的。我知道，我的女儿不可能轻易就被击败！总有一天会证明给大家看，这些年，我一直等着！”房父从房间里走出来，将一个暗红色的纸卡放到她手中。
　　存折！房薇打开折子，或三百或五百，每个月都有一笔钱登帐，这几年下来也积了两万块钱。原来，他们并没有放弃她！原来，他们一起在等她长大，等着她勇敢地面对过去，面对现实！房薇的泪水倏地成串落下，为自己、为家人，也为了这几年莫明其妙被耽误的亲情和时间！

　　三月的夜有微微的风，温柔地拂在杜渐脸上，却拂不去他嘴角的微笑。
　　想起上次游古镇时，小薇言语间和当年母亲那种离奇的契合，杜渐不禁微笑，如果爸爸妈妈还在世，他们一定会非常喜欢小薇，现在一定也会围着他说些有的没的吧。头一次，想起父母时他只感受到简单的温暖和愉悦，不带一丝伤感。虽然在房家的那顿饭吃得很沉默，但不难发现，她其实有群朴实的家人。不善言辞，不会表达心中的感情不代表他们不关心她。只是，小薇和他们，都被当年的事情困扰了太久，久到忘记了沟通是件多么重要的事情。不过没关系，看看今晚的情形，杜渐乐观地想，也许用不了太久，这一家子就会恢复当年的温馨。他们的情事，也许是个不错的楔机呢！回想起临走前和房父房母的对话，杜渐知道他们已经接受了他，他甚至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融入这个家庭了呢！
　　自小没有父母在身边，太倔的性格不招人怜爱，他被送去英国的寄宿学校后，曾经一度封闭自己。那种寒冷和委屈，有经历的人才会知道如何地刻骨铭心。他最初认识小薇时，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自己。于是他加倍对她好，不让她觉得寒冷，觉得委屈——当温柔地对房薇说话时，长大了的杜渐其实也在很努力地宽慰小时候的自己。最初的付出不带任何功利性质，而后的种种收获，其实已经不断给他惊喜。 　　家，睽违多年的一个词，随着两人感情渐入佳境，好像也快要变成现实。他，会多了一群家人！这种感觉，光是用想的，就已经很开心了！杜渐的嘴角卷起愉快的笑容，抬头看着夜空中疏落的几粒星子——爸妈他们的在天之灵，一定也为他高兴吧！